二
丰海说他姨父是巩泗亭,这巩泗亭前窝有一子一女,名巩庆会、巩庆花;其继室丰海的姨母亦育有一子。我一听,7年前在县城上高小时的一次遭遇顿时浮现眼前。 因我老家地处偏僻山沟,上高小要跑十几里走读,幸而父亲在县邮政局工作,我乃于1950年春考入城内完小,就寄住在邮政局。 这城内完小原是旧县政府的大院。有一天晚上院内放电影,邮局没有小凳子,我只好带了一个他们办公用的杌子。放映还没有开始,就听后面有人喊我凳子高,叫我“滚出去”。我回头一看,是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般十七八岁的家伙,就只好把杌子放倒。但他还是不依不饶,我说凳子已经放倒了,没有别的办法儿。他气势汹汹地跑上来要动手的样子,我则一面据理争辩,同时仍坐下不动。那家伙虽然很凶恶,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也没敢动手。至于我,举目无亲,孤立无助,而城里人又没有一个肯于打抱不平的,也就只好忍气吞声。后来打听得他叫巩庆会。 至于巩泗亭这名字,我早在邮局就听说他是个反革命,而且在西关大街见过一处很阔气的叫做“泗亭”的门头。想来一定是他家的买卖了。 到此番夜宿同学亲戚家,才第一次将这凶神恶煞的巩庆会和历史反革命的巩泗亭联系起来。 同时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窝囊,腌臜。正所谓冤家路窄,我怎么会鬼使神差地睡到他们家的被窝里来了呢? 但同时又不免无限诧异——50年代,农村的“地富”子女个个俯首帖耳,低眉顺眼,而反革命子女的巩庆会怎么会那么霸道、嚣张?可见农村、城里真是两重天! 我于是又联想到,常听人们议论,城市资本家的地位比农村的地主富农高得没法比。资本家虽然公私合营了,但还可以拿“定息”,特别是他们的子女参加革命,上学就业,都不受多大影响。但地主富农可就不同了,地主被扫地出门,富农被分房分地。之后是地富分子受管制,其子女也没有地位,特别是有的儿子找不上老婆,以致断子绝孙。只有少数城市里有资本或商号的,“被斗”之后,举家迁往城市,才免于在农村那样的的遭遇。 想到此,城里的巩庆会如此嚣张、霸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想来城里的“地富”、商号之类居住分散,很难统一管理,致使部分恶霸、反革命及其子女照样横行霸道,欺负弱小。 这与我们农村民风淳朴的自由空气真是两重天。 但无论如何,此番夜宿经历是我今生遭遇的第一件窝囊事,而且刻骨铭心。半个多世纪以来,每一触动,便挥之不去,令人作呕。 后来,阴丰海考入曲阜师范学院数学系,我考入山东师范学院中文系。但此后就失去了联系。只有一次,山东语法研究会在我们县城举行,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联系到两位初中时的老同学一起吃了顿饭,其中一位就是阴丰海。而我几十年来就想打听巩庆会们的下场,但见了丰海之后,是不便再提呢,还是无心再提,所以竟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