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迅
一
人生,无论大事小事,总会有一些出乎意料的事,也会遇到一些让你腌臜、窝囊一辈子的事。我上高中时就遇到了一件让我一辈子想起来就觉得又腌臜、又窝囊的怪事。 回想上世纪50 年代上学时,由于交通不便,每逢放假回家,在县城下了汽车黑了天,既回不了家,又找不到宿儿,犯那些难,真是一言难尽。 1955年夏天初中毕业之后,我们几个同班同学一起考入了文登一中,其中阴丰海同学和我是一个乡。有一年寒假我们一同乘汽车回到县城。下车后,天完全黑下来了。他隔家10几里,已无法再走;我隔家30多里,更不能走。怎么办?一时把我愁坏了。 我在城里本来也有一家亲戚,是我的二舅老爷,他原来开饭店,后来公私合营,再后来听说变成了街道居民。我在县城上初中时,偶尔也曾去看望他,但买卖人说话办事与我辈大不相同,所以彼此间并没有多少共同语言,感情也很一般。何况他如今住在哪里我又不清楚,只知道他老年丧子,儿媳改嫁,只有他与唯一的小孙子相依为命。这样一个破败凄凉之家,我已无心再去打扰,何况即使要去,也应邀阴丰海同往,而这更使我为难。 然而想不到丰海说:“咱俩儿上俺姨家去吧。”我和丰海高中时虽然不是一班,但初中曾是前后位儿,关系一直很好。而且他村曾是乡政府驻地,我父亲曾在那里的邮电所工作过。有一年春节后开学前,我先到父亲处住下,准备第二天和丰海一起去城里赶车。第二天一大早,丰海的母亲做好了饭,让丰海叫了我一起吃了饭好赶路。记得早饭很丰盛,过年的大饽饽切成片儿,一盘切成瓣儿的咸鸭蛋,还有大米稀饭……。所以我对丰海及其一家一直心存感激。 此刻丰海提出同去他姨家借宿,我自然是喜出望外,求之不得。于是欣然一同前往。 他姨家好像是住在南关。去到已经很晚了,人家都睡下了。叫开门,丰海他姨一见丰海说:“更宿半夜的,我还当你姨父回来了!”好像连灯也没点,就摸瞎睡下了。 城里人不像我们乡下有火炕,冬天睡觉很享福。他们没有柴禾烧炕。我往被窝里一钻,那被子又凉又潮,还有一股怪味儿。特别是那被头往脖子上一靠,别提有多窝囊,多难受了!我顿时后悔此来为多余。躺下后,丰海告诉我,他姨在这巩家当后妈。 我问丰海: “你姨父在哪里干什么?” “在监狱里服刑!” “什么问题?” “历史反革命!” “叫什么名字?” “巩泗亭。” 我一听,差点儿蹦起来! 六年前一段窝囊、痛苦的往事顿时涌上心头。 但我什么也没说,一夜不曾入眠,好容易咬牙熬到黎明,与熟睡的丰海打了个招呼,一路飞奔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