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2年,38岁的吴昌硕经友人荐举为“佐贰”小吏,即是帮助主官处理事务的县丞,获得了一个府吏的身份,正式步入了仕途。这个时期吴昌硕以士人画家的身份在公务之余广泛交游,以书画为媒结识了一些名儒大宦,1890年吴昌硕得识吴大徵,吴大徵时任河道总督,二吴“商讨学术甚相得”;1894年吴昌硕在京以诗文印谱赠翁同龢,翁为同治光绪两帝师,时任军机大臣兼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这些交往虽然都以艺事为形式,但是并不能完全排除“宦游”色彩。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初战失利后清政府起用镇压太平天国起义中极具威力的湘军旧将,令吴大徵北上督师御敌。吴“奏调先生(吴昌硕)赞画军事”,其实吴昌硕与吴大徵只是诗文雅交,吴昌硕并无战争经验,也未表现出过军事才能,所谓“赞画军事”不过只是虚词,当然其中的爱国情绪和报答知己等原因都不可排除,但是谋取功名的目的也不可排除,甚至是更主要的和具体的动机。曾国藩因镇压太平军有功,属下幕僚多得功名,这是可缘的前因。另外吴昌硕这时在和吴大徵的诗文中就有“谢傅围棋终破贼,班超投笔敢论才”的诗句,他把吴誉为东晋谢安,自况万里封侯的班超。吴昌硕此时表现出极大的坚决性,年过半百也不顾家人劝阻毅然前行,但是这一梦想随着吴大徵的一败涂地而化为泡影。然而吴昌硕的入仕营求仍未破灭,之后他用了多年的积蓄捐了个候补知县的官衔,据说此为吴大徵保举。到了1899年吴昌硕终于经同乡丁葆元荐举受任江苏安东县令,壮志得酬。
出乎意料的是吴昌硕上任一月旋即辞官,个中缘由众说纷纭,这正是吴昌硕人生两条主线纠结、矛盾转化的结果。多年营求,一旦得手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好,荒寒的苏北远离诗文雅集的海上艺林,这与吴昌硕原来的亦官亦艺的状态是有反差的,他表现出极大的不适应,吏才的欠缺再加上具体的“甲午之战为炮声震聋”等身体原因,吴昌硕才真正认识了自己,至此吴昌硕的入仕追求彻底灭绝,他作出了最后的抉择,终于告别了困扰多年的幻梦决意辞官,获得了解脱。此后便心无杂念地转向了书画,这才有了他艺术上“衰年别有才”的全新时期。六七十岁之间吴昌硕艺术至于大成,他的身份转化为艺术大师,之后他就对于自己的仕途经历开始重新回忆评价,晚年吴昌硕66岁时刻印“先彭泽令辞官五十日”,张扬了知县经历中的辞职举措,76岁刻“重游泮水”印,边款中用“师强曳之应试入学”强化了参加科考的被动性,门人弟子编撰的年谱年表就更省略了许多重要的仕途经历,弱化了早年交往的宦游色彩。其实这些经历无损于大师之伟大,从这些身份与心态的转变中我们更能看出历史以及时代观念的转换,一位在混乱的封建末世半生营求入仕的文人书画家,敢于主动放弃官位转向市场活跃的海上艺林,以书画为职业与事业,这正是吴昌硕的生活史在近现代画史上的特殊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