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说是家族小说,小说的命运也让人担忧。西方有人预言,小说再过二十年就要灭亡。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我坚信文学不会灭亡。因为文学本质上是一种语言的艺术。我们人类无论发展到什么时候,都离不开对语言的使用,我们需要运用语言来讲述故事、表述情感,自然就有文学性的诉求,它不仅渗透在小说、诗歌、书信等传统的文学样式中,在电影、博客等新兴样式里依然有文学性的存在。而文学的精神更是永恒的存在。因为不管时代怎样变迁,它的基本诉求永远都是让人生活得更好。
记者:作为一个有社会责任心的作家,您的写作难免触及当下的生活,对现实有所反映。您现在的生活状态,距童年记忆中的生活已经非常遥远,而离所谓生活的真实又未必太过切近,在这样的情况下,怎样保持对现实的敏感?您卓绝的想象力,能克服和超越现实的阻隔吗?
莫言:的确很有挑战性。不管是体验,还是想象都不能解决所有写作的问题。比如我写男性性工作者,曾有出版社的编辑带我去旁观过他们的生活。然而,这种了解是非常片面的,落实到写作上,只能是浮光掠影的描写。因为我没跟他们密切接触过,即使接触了,也没办法获得他们的心理体验。所以,所谓的观察、体验只能解决表面性的问题,技术性的问题,作家的限度就表现在这里。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作家不可能是万能的,他只能写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谁没有自己的一个高密东北乡呢?
作家如此,批评家也是,一个从小在都市里长大的批评家,要说对乡土题材有多么透彻的理解,我不相信。反过来,一个在乡村长大的批评家,即便在城市里生活了二三十年,也不见得能对都市题材认识得多深,评论得有多到位。然而,我想说的是,一个中年人眼里的当下社会或许未必切近,但它同样呈现出一个有价值的世界。对我来说,当下的生活不仅仅是当下的,它也是激发我过去记忆的一种活力,它会赋予我过去的生活一种新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