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用书信体这一历史悠久的小说模式,是《蛙》的一大特点。这给小说叙事带来了便利,同时也意味着必得给叙述人写信或者是写小说找到一个强烈的动机。小说中,日本友人杉谷义人鼓励蝌蚪以写信的方式告诉他姑姑的故事。这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动机,但我感觉不够强烈。相比之下,蝌蚪以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渴望悔罪,或许是一个更强烈的动机。遗憾的是这不是小说的主体。正因为此,我感觉书中蝌蚪给杉谷义人写的信和他讲姑姑的故事两个部分,在形成一种间离效果的同时,也给人感觉有些游离。
莫言:2002年我刚开始动笔写这部小说时,并没打算用书信体。当时写的初稿是,我作为一位剧作家在剧场观看一部舞台上叫做《蛙》的话剧,在观看的过程当中,我在回忆、联想,中间接受记者的采访,同时接到小说的人物原型姑姑的长途电话,她对我提出批评和指责。但写了十几万字之后,我就觉得太复杂了,给阅读带来障碍,于是放弃,另写了《生死疲劳》。直到三年多前我才重新拾起这个小说,我想应该尽量地使这部作品回到朴素的叙述。所以最终采用书信体的结构,但是在最后末尾还是用了话剧的形式,把朴素的叙述让它插上两个翅膀,因为这个话剧里面注入了很多超现实的元素。
看小说的主体部分,我们就会发现,蝌蚪刚开始给杉谷义人写信,就是要告诉他姑姑的故事。但信写着写着,他就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放入进去,借机抒发。到最后,讲述他自己的故事的冲动,甚至淹没了讲姑姑传奇经历的热情,姑姑的故事反而变成了一种附带。说到动机,或许你还会问我为什么把写信对象设置成一个日本友人。有人以为他的原型是大江健三郎。其实不是。我让蝌蚪写信给外国友人,只是说明了一个常识。我们不会把内心的隐秘告知自己特别熟悉的人,离自己远的人,却很有可能成为倾诉的对象,因为他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