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庆秀（北京平谷） 难忘通州倪老师

2009年1月11日，在平谷去通州的路上，奔驰着两辆黑色小轿车，在车号是10531的这辆车里，坐着四位50多岁的男子，紧随其后的这辆车里，坐着两男两女，年纪都在50岁左右，他们一行八人走到通州财政学校的门口，停了下来，其中一人下车与学校门口的门卫说了几句话后，重又回到车里，在门卫的指挥下开进了学校，三折两拐之后，在一片有固定车位的居民楼停车场停了下来。他们走下车，从后备箱里各自提了些东西向一栋楼房的东头走去。这时，早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向他们迎面走来，八位中其中的一位女士匆匆走向老者，深情地说：“倪老师，您还记得我吗？”老者抬起头看着。“我是您的学生倩玉呀。”老者停下脚步，似乎辨认了片刻，马上恍然大悟，深情地说：“记得记得，怎能忘呢？只是没想到你来。”说着，师生两人的眼里都浸满了泪花。

这是一九七四年底师生分别三十四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在这位女学生的脑海里，倪伯林老师永远都是长相帅气，眼光犀利能够洞察一切，处理问题沉着冷静，谁在他的班里就让谁感到有靠山、值得谁自豪的男子汉形象，可今天倪老师的眼睛不再那么明亮，眼泡有些浮肿，原有美男子之称的倪老师，脸上出现了一些黑色的斑点，真是岁月不饶人，掐指算来少说老师也近七十了。看着老师今天的模样，当年老师谆谆教诲的往事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一九七二年春节过后，倩玉所在的班升入初三，那个时候毕业或升级的时间都在年底，每年没有暑假，只有寒假和农忙假——即秋天帮大人收秋的假。他们小学只读了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两年，一共念十年书，但真正学到一些知识也只有初三和高一这两年，这两年正是倪老师任他们班主任的时候，老师知道他们前七八年没学到知识，这次赶上中央有人敢大抓智育，他像喝足了汽油的轿车，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拼命地教学生知识，似乎担心机会会稍纵即失。倪老师是教数学的，在初三这一年里，他把学生们原来缺的课都给补上了，到高一年终考试前，倪老师又把高二要学习的一部分知识都教给了他们。似乎倪老师有先见之明，高二开始，形势突变，学生不能在教室里学习了，倪老师拧不过当时的形势，只好眼瞅着他的学生们放弃学业去搞所谓的开门办学。从此他们就与书本无缘了，在这以前的两年里，倩玉是倪老师的学生，也算是得意门生吧，她清楚地记得第一天交数学作业，就受到老师的表扬，于是，她的学习劲头越来越高，成绩也越来越好。以后，倪老师经常给她一些比较难的几何证明题让她去做，并要求她做完之后把它抄在后面黑板上，让其他同学去领会；考试的时候倪老师悄悄地站在她的背后给她掐表，看她多长时间能一口气把考题做完，那时的倩玉，数学考试几乎次次都是满分，由于成绩好她成了倪老师的“吃香”生，成了同学们羡慕的对象，当然也使她骄傲自满起来，时不时地会跟老师耍小性子，每到这时，倪老师总是不慌不忙、沉着稳定地用特殊的办法对待这个天真幼稚不知深浅的小女孩，教育她成长。

那是一次数学考试，她忘记使用一条新学的“同弧上的圆周角相等”这条定理了，而是用已有知识重新证明了两角相等后，又应用两角相等来证明所求问题，结果被老师重重地减了5分，她只得了95。当时，倪老师把六七十分的同学都表扬了一通，可95分的她却挨了批评，不知天高地厚的她，当着全体同学的面跟倪老师辩论，说自己先证明出定理之后再使用是自己有证明定理的能力，别人还证不出来呢，不仅不该减分还应加分。面对学生的无理，倪老师不紧不慢地打了一个比方：现在考试需要一张白纸，你是到供销社直接去买现成的纸，还是现伐木头制成木浆造出纸来再使用？哪一种方法最先能达到目的？一句话，让她猛然醒悟，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从那以后，在做一些事情之前，她不再一冲动就想当然，而是仔细思考，并且会选择直达目标的最好方式。

还有一次，学校挑选宣传队员，倪老师把她这个长相清秀、嗓音也还算可以的小姑娘推举给学校。但她天性胆小害羞，那次倪老师为了锻炼她，让她把在宣传队学的歌曲教给同学们，她哪里张得开嘴，执拗着不肯教，倪老师预料她不会拉下脸皮教唱，所以有意说了一些有损于倩玉情面的话，用这种方法逼迫她必须完成教同学唱歌的任务，她在无奈的情况下，只好应着头皮第一次在大家面前独自唱歌，其实她的确有能力完成这个任务，真的是胆怯害羞不敢唱而已。唱完了倪老师马上表扬鼓励她，从那以后她再唱歌时就不怎么害羞了。当她自己也当上老师后，才明白并不是自己多么适合当宣传队员，那是老师对她的锤炼——最高的关爱。正因为倪老师这种关爱，才使自己长大后成了有用的人才——光荣的人民教师。说实在话，当年倩玉这个小姑娘除去学习还凑合外，其他方面真没少让倪老师操心。高二时，社会上“白卷英雄”出台，像倩玉这样不错的学生，就成了“5分加绵羊”的典型，是学校反对或批判的对象。而那些平时不听话的学生却被捧为“反潮流的英雄”，当时的校长，在倩玉所在的班上政治课时，虽然没有点名批判倩玉，但他的眼睛一直都盯着倩玉，口中还振振有辞地说“这样的5分加绵羊似的学生将来怎能接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班呢？只能是资产阶级阵营里的先锋，无产阶级革命队伍里的蛀虫。”倩玉把头埋得很低，不敢与校长的眼睛对视，她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不明白往日经常表扬自己的校长，如今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和语言对待她，自己好歹也是个学校团支部委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批评多难为情呀。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她默默地收拾好书包准备退学，但她实在舍不得离开曾经给了她无数次欢乐的课堂，都到下学值日生要锁门了，她还迟迟地迈开回家的脚步。就在这时，倪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招手把她叫到他的办公室。当时屋里没有别人，倪老师还没说话，倩玉就委屈地哭了起来。倪老师坐在办公桌前好久没有说话，等倩玉止住了哭声，他才缓缓地声音低低地对她说；“你遵守纪律，学习上进这没有错，将来会有用武之地的。不要只看眼前，这种局面早晚会结束。白卷英雄长久不了，不论怎样都要好好念书，宁可念完不用，不可用时不会。”倪老师的几句平常的话语对于当时的她，犹如隆冬之后的第一声春雷，使她猛醒，让她感到春天就会来临，又如一夜春风，融化了她心中的冰霜。从那以后，她坚强起来，对当时的局面学会了适应，在别人说咋干就咋干的同时，仍不改初衷——照样好好学习。虽然开门办学没学到什么，但她还是念到了高二毕业。但从那以后，她回到自己的村里务农，直至以后考上平谷师范，也一直没有机会与曾经在她成长过程中给予她力量教育她成熟起来的敬爱的倪老师见上一面，此时的师生俩怎能不激动万分呢？

“走走走，快屋里坐”，老师的一句寒暄打断了倩玉的思绪，她们一行八人来到老师的家。

那是一个一层三居室，师娘告诉倩玉，面积有108平米，儿子在北京，女儿就在通州，儿女们经常回家看望老人家，家门口就是本小区老年活动站，看得出两位老人生活得很幸福。为了迎接他昔日的学生，老师客厅的茶几上摆满了各种水果。特别让几个人感动的是，老师为学生们准备了甘蔗，都截成约十厘米的一段。老师还把这些学生当成小孩子看待。为了让老师高兴，虽然倩玉的牙齿有些松动，吃起硬东西有点费劲，但她还是拿起了甘蔗，当着老师的面，津津有味地吃完了它。她想让老师看到，她们永远是老师的学生，老师待小孩子的礼物她们永远喜欢。临近中午，老师把她们带到通洲有名的饭店，要了一桌700元的饭菜（学生当然不能让老师花钱），她们把两位老人让到正中间位置，八人围坐旁边，发——是当年班里的团支部书记，现在是农行的副行长；贵——是别班的学生，只是与发两人在同一单位关系不错，经常听发讲起倪老师的故事，因为钦佩才一起来看望倪老师的；朝——是当年班里岁数最小的学生，也是最聪明最好说笑话的活宝，现如今仍在商业口工作；存——现在是教工疗养院的副院长，主管建筑，有一定的实权；振——是律师，经常帮别人打官司告状，经济状况较好，舍得花钱再加上心肠好，因此，他的朋友、熟人很多，好多的事情都是他张罗，就是这次来看老师也是他负责联络和出车的。剩下的这位女士和一位男士就都是与倩玉和倪老师一样称呼的教师。虽然他们也将退休，工作不再出色，但青年时期都是学校的台柱子，学生时代更是才华横溢，星——当年是一个智慧的才子，既幽默又有表演才能，曾自编自演过相声《普通话》，为学生带来过无比的欢乐；梅——音乐人才，有一副好嗓子，能歌善舞，在倪老师栽培下，精通好几种乐器不说，如今还在文化馆学评剧、京剧，闲暇时还为同学们唱两嗓子，一来满足自己欲望，同时满足同学的要求。八个人围着老师和师娘，时不时地向两位老人敬酒，在不断的敬酒中，也情不自禁地说起当年有趣的往事……

梅说：“倪老师，我是一个很懒惰的人，要不是您当年那样严格要求我，让我利用自身优势发挥特长，我不会懂得这么多乐器演奏方法和演唱技巧，我永远忘不了您，就为这我敬您一杯。”“那是你有这个天赋，不是我的功劳。”倪老师谦虚着。梅刚敬完，当“教师”的学生——星发言：“您还记得不，高一那年，您领我们利用星期天的时间拣石头码石方，用挣来的钱包了一辆破闷子车，领我们逛了一趟故宫。当时全班50人挤在这一辆130车里，您怕我们甩出去，还在后面用几根绳把车尾拦腰横绑了几道，跟拉猪的车没啥两样。城里人直笑我们，但我们还是特别高兴。您想啊，那还是七三年，我们就去过首都北京了，多自豪啊！当时，我们只知道高兴、自豪，现在想来真不知道您为我们这次出游北京，幕后做了多少工作。来，就因我们那么早能来北京一趟我敬您一杯。哎？忘问您了，您当时怎么想起要拉我们去北京？您就不怕我们出事？”“没有，我只想你们这些学生出生在深山区，有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趟北京，所以我就那么做了，你、像侯中那样家庭困难的，除去那次之外，临死也没去过北京吧？”（这个同学死于粮食垛坍塌，高一那次北京故宫之行的确是他唯一的一次）律师——振开口：“当年，我们家离学校远，上学经常迟到，那个叫张什么容的经常到您那打小报告，让我们挨说。”“人家是干部就应该负责任。”“听说他家成分不好，您咋还敢让他当干部？”“大队看成分，我是老师，哪能因为人家成分不好就不让人家当干部呢？在我的权利范围之内，我必须公正，否则我良心不安。”倪老师还告诉学生们，我班的霞、兰、荣这三个在不同地域、不同岗位的学生也都来看过倪老师。没有机会来看老师的学生也都通过他们几个为倪老师带来问候。

倪老师边吃边和学生们叙述着分别后的事情，慈祥的样子分明是沉浸在做教师的幸福回忆中，看得出，倪老师是在为自己当年的无私奉献而自豪，他老人家当年的付出也得到了真情的回报——学生们把他们的老师牢牢地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