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福分生在长江或黄河边，去目睹长江的壮美黄河的雄浑，却有幸落生在昌潍大平原上，与潍河结缘。是潍河供我生长的养分，赋予我思想的灵性，给我健康的体魄，是潍河抒写了我生命中一个个鲜活的故事。

蛤蜊——潍河纪事之一

  我出生在一个不足百户的平原小村，小村就坐落在出门就能看见清粼粼河水的潍河岸边。照现在看来，可以算是个旱涝保收的渔米之乡了。可在我小时候，一年四季地瓜当家，就连掺着地瓜面的玉米煎饼也算是饭食中的稀罕物，哪像今天这样鸡鸭鱼肉尽着吃。

  在我的记忆里，唯一能给拮据的日子添些帮衬的大概就是慷慨的潍河了。

  我的家乡河流还算不少，有弥河、芦河、渠河等，但基本上都是潍河的支流。潍河是我二十岁以前见到的最大的河了。潍河水四季常流，夏季的河水尤其旺，水最深的地方大都够不着底儿，河水清澈得有些发蓝。潍河水产非常丰富，有鱼有虾，有吃了使人延年益寿的甲鱼，最多的是捞也捞不完的米蛤蜊。

  立秋前后，被家乡人称为“秋老虎”的太阳还晒得皮肤生痛的时候，也就是蛤蜊最肥的时候。潍河蛤蜊有两种：一种叫做“骚蛤蜊”，皮呈灰黑色，边缘处的皮泛着白，蛤蜊皮上有年轮般的浅浅的纹路，小的如黄豆粒，大的有半斤重。这种蛤蜊大多生活在泥和沙掺半的河底子，肉尽管大而肥，可吃起来有一股去不掉的泥腥味，故算不上上乘的品种；最好吃的是米蛤蜊，米蛤蜊生活在干净透明的细纱里，个头小，最大的也不过墨水瓶盖那样大，皮的色调以黄为主，个头大的也显现一点稍稍的灰色。米蛤蜊壳薄肉厚，味道极好，家乡人称她“潍河仙子”。

 不知米蛤蜊天生就具有极强的繁殖力，还是上天有意派它来给人们贫乏的生活点缀一些显现生机的风景，总之，潍河的米蛤蜊生生不息，捞也捞不尽，吃也吃不完。

  捞蛤蜊，不需要特殊的工具，只要有一把铁笊篱，或者柳条笊篱，或者一个筛东西用的小铁筛子即可。浅浅的河水里，弯下腰，双手攥住笊篱或者筛子的一端，将其插入细细的沙中，然后将兜沙子的笊篱在水中滤几下，笊篱里便只剩下大的砂石和米蛤蜊了。每当笊篱在水中抖动过滤的时候，小小的心里就会涌动着一阵阵的兴奋。几个时辰下来，自会有满筐的收获。将蛤蜊带回家，放在大盆的清水中养上一天半宿，让它吐吐肚子里的小沙子，就可做成可口的菜肴了。

  米蛤蜊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故乡人，人们也琢磨出了一种又一种独特的吃法，然而最主要的还是汤、炒两种。先用水将蛤蜊煮沸，再用笊篱将沸水中的蛤蜊搅动一会儿，等肉和壳脱离后，将漂浮在水上的肉捞出来，把汤滤净，然后将拌有韭菜未的鸡蛋慢慢倒入汤中，开起锅来就可以喝汤了。米蛤蜊的味道是极其鲜美的，不管是煮蛤蜊还是做鸡蛋蛤蜊汤，只要一掀锅，满屋子就弥漫着扑鼻的鲜味。家中做蛤蜊汤，我是锅台旁忠实的食客。不等蛤蜊出锅，母亲就会先捞一些放在风箱上的盆里，让我在一旁择着吃。等汤做好，母亲给我盛上满满的一大碗，再泡上个煎饼，平时难以下咽的瓜干煎饼，也许沾了些蛤蜊的鲜气，十二分不欢迎煎饼的食道，竟然吞咽得出奇的痛快。我对那洁白如乳的蛤蜊汤特别嗜好，一气能喝几大碗，有时肚子胀得站都站不起来。第二天舔舔舍不得洗的嘴唇，舌尖上还能感觉出那袅袅不散的鲜味。

  那时候，庄户人家里可供换钱的东西很少，米蛤蜊还算是一种来源较稳定的经济收入。每当学校放假，孩子们就提着小白铁桶，到城里去叫卖那桶中还热着的米蛤蜊。在庄户人看来已不怎么新鲜的蛤蜊肉，城里人却吃得津津有味。看着城里人有滋有味吃蛤蜊肉的样子，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乡下人还有优越于城里人的地方，心里往往会生出些小小的自豪和傲慢。

  大学毕业进了机关，又撵上生活的好光景，山珍海味不断地吃，可吃来吃去，总也吃不出心里那种难以忘怀的滋味，那就是已有十几年没有品尝的米蛤蜊的滋味了。

  今年夏天回家看望母亲，又想吃多年已经未曾碰过的米蛤蜊，母亲却告诉我，由于河水污染和大量挖河，河里已见不到蛤蜊了。母亲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一脸的惘然，而我的心中那浓得化也化不开的乡情，似乎也有了一点异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