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草——潍河纪事之二
对那些曾经生活在艰苦岁月中的农家人来讲,拾草是一段不可缺少的人生经历。因为不拾草就无法把生的做成熟的,就不能保证活着的基本需求,对大人,对孩子,都是如此。
所谓拾草,说是将扎在地下的、长在坡里的、生在树上的、掉在地上的、可以用来烧火的草叶、木棒、树根等,用各种各样有效的办法将其拾掇回家。
小孩子放学后,放下书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挎起提篮去拾草。大点儿的孩子到地里的路旁沟崖用竹筢搂草叶,小点儿的出不了远门的孩子,在离村不远的树下用带尖的铁条穿树叶子。上了年纪的老人便在房前屋后的荒地上用锄耪那些残存在地皮上的草茎。
最能干的要数女人了。下地干活歇息时,男人们抽烟小憩,女人们像永远不疲倦的机器,两只手不停闲地拔青草。散工时候,男人们肩上扛着下地时带来的工具,女人们的肩上则是小山似的一大捆青草。女人们赶集上店,小媳妇回娘家,来回的路上,只要见到路旁的草棍和不知谁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麦秸、谷秸之类的草物,就顺手拾起来夹在腋下。村里人说,这样的女人是好女人,这样的媳妇才是过日子的好媳妇,谁家的小子娶上这样的媳妇有福。
偷草是我儿时的记忆中一件很惊险的事情。我住的村子居潍河北岸,隔河相望,望不到边的树林子是河南岸另一个村子的。每到夏天,树林子里的野草茂盛得密不透风,村里大胆的女人们便 过齐腰深的河水到河南树林子里去偷割青草。进得林子,顾不上难以忍受的燥热和怦怦的心跳,手中的镰刀飞快地飞舞着,不一会儿功夫就能割上一大堆。偷草得速战速决,万一让看林子的老头儿碰上,便会不喘气地一气追上几里远。倘若被老头逮住,不但青草捞不着,提篮也会给踩个稀巴烂。每逢这时,女人们也便豁上了,嘴狠的女人边逃边骂,一百句不重样,直骂的那看林子的老光棍好像倒了八辈子血霉。不过也有例外,我本家的一位婶子去林子里割草像进自家的大门,村里的女人们说我那位婶子是用什么家什把看林的老光棍打发舒服了。这事儿的真假谁也没有考证过,但有一点是无庸置疑的,我的这位婶子家一个夏天就能晒上几大垛青草,在村里格外显眼。她家的牲口吃得壮实,毛发光亮,地里的活干得也利落。
令村里人最愁苦的要算是春天了。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季的消耗,天井里的草垛只剩下苫子了。为了将锅里的地瓜煮熟,女人们便领着孩子走出蛰居了一冬的土屋,到坡里去刨茅根,捡树枝,一天的收获刚刚够做一顿饭的。就这样,整个春天,女人和孩子就在这狼狈的忙碌中打发日子。
如今,日子好过了,家家户户烧上了煤球炉子和“炮弹壳子”(煤气罐),拾草便成了一种记忆。即便如此,那些拾草的日子会令我时常想起,因为那终究是我人生底片上永不褪色的一段生活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