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莫言应该是当代中国作家中想象力最丰富的一位了吧?“莫言会把一个极小的细节写透,写得让读者的想象力远远落后于作家的创造力”(邹汉明),他在作品中调动起了所有感官,我甚至怀疑他的后脑勺、脚后跟上都长着眼睛或者耳朵。他很少重复自己,每部作品都力求给人一种新鲜感。
除了《红高粱》,我最喜欢的就是《丰乳肥臀》和《三十年前的一次长跑比赛》了。《丰乳肥臀》结构严谨,事件接连不断地发生、变化,环环紧扣,视角也不停地转换:马洛亚牧师的、上官吕氏的、上官鲁氏的、上官来弟的、甚至黑驴的,到最后才是那个“我”——刚降生的黄毛婴孩的。哈哈,这个中国农妇生的小杂种,一降生就全知全能地目睹并叙述了一切,用像他父亲马洛亚牧师那样不伦不类、不土不洋的高密土话。视角跟随着叙事人和叙事方式转换,不仅让人立体地看到了事件经过的全景,也逐个体验了每个人物内心深处的波澜变化。
《生死疲劳》更是让各种各样的畜生成了主角,驴、牛、猪、狗、猴全都开口讲话。作者变着花样来叙述,不停地给你一种新鲜感,在你稍微要松懈一点的时候,他就会用语言的锥子来扎你一下,使你的神经永远逃不出那种紧张的状态。对着他的作品,你想昏昏入睡是不可能的。
莫言的语言,极尽奢侈、铺陈,又十分口语化。我想这并非仅仅是人物叙述的需要,而是莫言叙述语言的一种探索。他的那些文字仿佛仙传鬼授,又生动、夸张,活龙活现,如:“我家的那匹大种马,十足的纯种洋马,一个马蹄,大过你家驴头!” “砍下的人头,比高密县一年出产的西瓜还要多”“忘却多年的瑞典语像蝴蝶一样从他嘴里成群飞出来”……有人评论莫言写作风格大胆,充满进攻型的语言。对此莫言自有解释:“我被安上了残酷描写的恶名,主要是在《檀香刑》里面体现的。有评论家认为我不应该搞这么多的自然主义,不应该搞这么多血腥场面。我首先声称,我不是受虐狂,也与性格无关,只与情节有关。”
“鲁迅在他的小说里揭示了看客这一中国最有特色的东西,也描写了被杀的人的心理,但是他没有写到刽子手的心理。我就是把这个刽子手的心理描写了出来,我觉得刽子手、被杀的人和看客这三者的关系和心理,是中国漫长封建社会的一个缩影。”
明白了,原来描写那些受刑施刑的场面,正是为了对国人的心理做入骨三分的刻画,好让人在爱恨之余痛定思痛!写大冷酷的人,未必不是深怀着一种大悲悯。也许刺激一下现代人麻木的神经,让他们在舒适的安乐窝中感受一下疼痛,是必须的。毕竟历史的进程是血淋淋的,不是莫言残忍,而是历史残忍!
莫言说:“故乡是在童年记忆基础上想象的产物,事实上是发明一个故乡。”不管他笔下的故乡是“发明”的,还是真实存在过,许多无知又无畏的乡亲,已经消失在“高密东北乡”广袤的原野上了,他们浊重的鼻息和烟袋锅冒出的烟草味儿,还没有完全在田间地头散尽;他们的命运,留下了巨大的猜测空间和欲罢不能的遗憾,让我们在思索回味中,成长,成熟,老去。因为莫言,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将更加意味深长,回味无穷……
瑞娴,女,山东作协会员,编剧,著名剧作家沈默君关门弟子。少年时期开始发表作品,现居北京,央视某栏目组编导,某杂志副总编。其散文、小说、诗歌曾在《诗刊》《青年文学》《中国文化报》《北方文学》《鸭绿江》等报刊发表,被多家杂志重点推介。著有散文集《做一只蜻蜓飞过》,42集历史题材电视剧本一部,电影文学剧本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