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说歹说,老板总算狐狐疑疑地点了头。
我对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点头哈腰,嘴里一连声说道: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我庆幸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所谓的人生经验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嘛?
年轻人嘛,对这个世界或多或少还存留着些许美好的想象,若是上了年纪的,谁会有耐心听你讲完自己的遭遇,早就拿你当骗子轰走了。
现在,总算可以打电话了。在我面前的这部半新不旧的墨绿色的座机,就是我现在能抓在手里的唯一的救命稻草。理论上讲,现在谁没手机啊,你借个手机打一下不是更方便吗?可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知道,这是个缺乏信任感的社会啊!你一个陌生人,谁肯,谁敢把手机借给你,前不久,就听说这个城市里有一伙飞车党,专门骑着车在街上瞎逛,看准时机就突然动手,抢劫行人的手机钱包。所以我觉得还是借个座机用下把握大些,没听说抢人固定电话的吧!再说话费也比手机便宜啊!你借别人手机打,完了你给人家怎么算钱?再说你不是没钱嘛!总不能让人家陪着你等人来救你然后再收你那几文钱话费吧!
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在这座别人的城市里瞎逛了半天,就是要找个有固定电话的地方,可是现如今,有固定电话的地方还真不多,而且主要的问题在于,我现在浑身上下的的确确不名一文。而我最终,选择了这个小报刊亭,选择了这个年轻人,那可是经过再三斟酌,深思熟虑的。现在看来,我的选择没有错。
当我终于鼓起勇气向这个小报刊亭的老板说明来意,说明我自己的遭遇的时候,我的心是如此的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幸好,成功了,我想我应该永远记住这个日子,记住今天的奇特遭遇。
打一个电话才五毛钱,给不给的,我其实无所谓,我就是给你行个方便,你懂的哈!
小伙子板着脸说。
二
那么现在,废话少说!赶紧打电话吧。可是,打给谁呢?
而第一个从我脑海里跳出来的电话号码,竟然是她的。
嘟……,嘟……。
电话拨通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久久没有人接。
就在我满心失望地焦躁不安地地准备放下电话的时候,那边却终于传来了她的声音。
谁呀?懒洋洋的声音,就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我说是我。
是你?你是谁呀!
我使劲挠了挠脑袋,不知为什么脑子里浮现的竟然是一个洁白光滑的充满激情的疯狂任性的赤裸裸的肉体。在过去的这一段日子里,我曾经一次次很认真的想过,我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真正地永久地拥有这个让我为之疯狂的肉体呢?显然,这将会是一个很艰巨很浩繁的大工程,甚至于会影响到所谓的政治前程,可是,我想,如果她原意的话,我会义无反顾地献出自己的一切。
我记得,前天晚上我和她聊到很晚,当然,是在电话里,我迂回婉转地向她表明了我的想法,听见她在电话那头笑得花枝乱颤,我看不到她笑的样子,但是我想象得出。笑完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说,如果你真的离婚了,我会认真考虑。我听见她的话,心里就痒痒的特难受,恨不能立即就飞到她的身边去,二话不说按倒在床上,可是她当时身在外地,哎!
可是,现在,她再一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心里立即泛起一阵失望,我以为她一定能听出我声音来的。看来,我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未必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重要,难道,她对我的好,也只是因为,也只是因为她那时有求于我?不,我可从没这样想过。
像我这么一个儒雅风流风度翩翩又含蓄温存的男人,被美丽多情的年轻女子仰慕着崇拜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虽然事业还算不上成功,可在单位里也是说得上话的人嘛?也是中坚力量重点培养对象嘛?
再说了,即便她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可是难道那些暧昧含情楚楚动人的表情和眼神,还有那个什么……,那样的疯狂那样的痴迷,这一切难道都是装出来的?怎么可能。
你到底是哪个嘛?说话,不说话挂了!
话筒里这个冰冷陌生的声音刺痛着我的耳膜。
可是这的的确确是她的声音啊!
我说,是我,我是某某某。
我话音刚落,话筒里却突然不识时务地传来一个莽撞唐突的声音。是哪个嘛,这大清早的,神经兮兮的!这是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个火气挺大的男人。虽然说话的人应该离话筒很远,可是我听清楚了,真的听清楚了。
话筒那边立即陷入了一阵沉默!
气氛一时变得十分的尴尬了。
“是你呀!你好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过了好一会儿,就像突然从梦里醒过来了一样,她轻轻地同时也是很客气的问我。
我在一片空白茫然之中完全无意识地挂断了电话。
三
“喂!喂!你这个人,电话打完了没有嘛?怎么痴痴呆呆的,有没有给你送钱来嘛!算了算了!算我倒霉,人不能发好心,一发好心就要倒霉,你走吧!电话费我不要了。赶紧走!”年轻的报亭老板开始不耐烦了。
“兄弟,刚才给你说的话句句是实,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电话费我加倍给你,不!我加十倍给你。”
不管心里如何难受,我都必须面对现实的困境。
也是真他妈倒霉到家了,一下车,包就丢了,包里有我的手机钱包银行卡甚至还有身份证啊,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杂种不要脸的野狗干的这缺德事,全家不得好死,我到就近的派出所报了案,警察耐心听完事情的经过,说你以后乘车的时候注意安全,千万别再睡着了。然后就起身去忙别的事去了。我说这就完了吗?警察同志回头对我说道:我们备案了,你留下联系方式,一有消息我们会立即通知你。我心里一肚子火没处发,心想要是哪一天老子当了这个市长,非把你妈的公安局长下大狱,再把眼前这几个烂警察统统开除。你妈的拿着老百姓的钱,不干事!你这是渎职!
心里骂归骂,骂完了,却又凄凉起来!这辈子,别说他妈市长了,就是个县长局长,恐怕也是下辈子投胎的事了,我现在一想到办公室里那几块料,为一个副主任的位置一个个斗鸡似的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我心里就难受得厉害。你们还争个毛啊!轮也该轮到老子了吧!
这样想着,我拨通了老魏的手机!之所以记得这个号码,大概是因为基本上天天都要打上几次,再说老魏的号码确实好记,最后面四位是连号。
哎,上了二十来年的班,曾经的同事来来去去的起码够一个连,可是真正说得上话的又有几个。想起老魏,我心里算是有了一丝安慰,老魏,够朋友。这次要上这个副主任,还真得求他多帮忙,谁叫人家妹夫有本事呢?一个小小的乡村教师,摇身一变成了县里张副县长的秘书,副县长的秘书虽然说不清什么级别,可是他毕竟是眼前人啊!而张副县长又是主管人事的!恩,这事,还真得找老魏琢磨琢磨。
电话接通,老魏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一点都没走样,还是那么粗声大气的透着几分豪爽。
谁呀?老魏说。
是我,我说。
你谁呀?
哎,如果我要是用手机打的,老魏就不会这么问了,现在的人呐?我说我是肖啊!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哎哟,是你啊,肖,怎么会是这个号码呢?这是市里的号码啊?我怎么会想到是你呢?
老魏说话像连珠炮,我刚想向他说明我现在的处境,向他求助,可是他倒好,噼噼啪啪地说开了。
“我说肖啊!不就是一个办公室副主任吗?你怎么还上市里啊,平时没听你说过你在市里有人啊?你小子,对老哥我还防一手啊?对了,我昨天跟我妹夫在一块儿喝酒,听说这次咋们办公室这几块料都他妈没戏。”老魏就是老魏,这样的内容他都敢说得这样粗声大气的。
我赶紧压低了声音问,你在哪儿?说话方便吗?
老魏说,放心了,我一个人。在公厕里。
我低低地骂了句,你狗日的倒会挑地方哈!
老魏哈哈一笑,说你闻着了吗?我正在拉屎!
我说怪不得鼻子里老是闻着狗屎味。
老魏笑了一阵说:你在市里啥关系,给老哥我露露底牌嘛?
看来,老魏还真以为我到市里抱佛脚来了。
市委书记是我大舅子,我关系硬着呢!我没好气地说。
本来,我是想让老魏来这儿救我的。
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改变了注意,总觉得叫老魏来还是有些不妥。虽然我相信,告诉他我现在的境况,他也一定会及时赶来。可是,同事之间的友谊,说到底,是不可能达到真正的亲密无间的,眼下,又是个比较敏感的关键时期,虽说老魏一天到晚大大咧咧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是人家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不可能啊?县委政府的机关大楼里,可能除了看门的老头和扫地的大妈,人人都是有想法的。就算以前的老魏没什么想法,可现在人家不是有个妹夫是副县长张大人身边的红人么?这要是他跑到局长那儿去,把我今天的狼狈劲儿跟领导汇报汇报,那我在领导心目中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一贯精明干练的形象岂不是就要大打折扣。
退一万步,就算老魏真的是值得信赖的朋友,可是就凭他那一张大嘴,难保不把这事当笑话传出去。机关是什么地方,机关就是一阵风从你耳边刮过,就在你耳朵洞里灌满小道消息的地方。
放下手里的电话,我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刚才什么也都还没说出口啊!
四
然而放下电话,我心里还真犯了难了?
这个时候,到底还有谁,原意暂时牺牲自己的生活,过来解救我与危难之中?这也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啊!可是正因为事儿不大,才感觉难以开口。不是跟你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的人,你还真是开不了口。就算你豁出去了,那你也得跟人家说上话才行啊?我在脑中里苦苦搜索一遍又一遍,按说电话号码也不过就那么几位十几位数,可是,真的一个也记不得了,完了完了,这下怎么办呢?
我自然而然地想起我青年时代那些亲密无间的铁哥们了!我非常怀恋和他们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啊!也只有那样的日子里,才存在真正的干净的友情啊!可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朋友们都各奔前程了,有的去了外地,有的去了更为偏远的农村,甚至还有一位因为车祸而早早地离开了人世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什么叫做沧海桑田,哎!人生啊!
就是经常见面的那几位,好像也忙得只是偶遇的时候打个招呼,一年半载的找个时间聚聚,喝喝酒,聊聊天,却再也听不到当年哪些没遮没拦的,心窝子里掏出来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真话实话了。我们谈孩子,谈家庭,谈社会,谈国家大事也谈街头巷尾的趣闻,只是没有人谈自己,谈自己的心!
没了手机!我敢说,我的朋友们,可能谁也记不清谁的电话号码!
而我父母都早年故去,倒是有个姐姐,我也记得她的电话号码,可是早已远嫁他乡,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五
难道,还非得打电话求她?此时,一想到她那张曾经让我觉得狰狞恐怖的脸。我的头皮就一阵阵发麻!
如果去没有记错,她这次回娘家去住,已经半个月了。这倒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以前,无论我和她吵得多厉害,她气冲冲回娘家,第二天必定回来。
可能她也感觉得到,这次,我是铁了心的,一定得离。
以前她总是拿孩子做幌子,我也承认她说的有点道理,可我们这个日子过成这样,天天吵,月月吵,年年吵,就不会伤害到孩子吗?
以前她总说我在外面跟谁谁谁怎么样怎么样?本来都是没影的事情,可是说着说着,假的都快变成了真。
当然,现在看来,假的也还是假的。
可是,我真的受不了她那神经质般的絮絮叨叨疑神疑鬼。更受不了一说到离婚她就以死相逼,这不是威胁吗这不是要挟吗?小人,地道的小人,没素质的小人,不就离个婚吗?合不来就离嘛,离了再找个合适自己的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真的搞不明白这个女人,她这样拖着,对我对她自己都没有好处嘛!
哎!婚姻固然让我头疼不已,然而眼前的问题似乎更为迫切。现在,我该怎么办的,不可能像一个乞丐一样流落街头吧,眼前的电话费怎么付呢?不可能脱衣服抵账吧?虽然我T恤是真正的七匹狼。
踌躇良久,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无奈啊!真的是再也没别的办法啊!
谁呀?
是我!
“咦!奇怪了,你打错电话了吧!”电话那边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冷冰冰地来了句。
哎,一辈子都改不了的刻薄!还好她听得出我的声音,没有问我到底是谁,谢天谢地!我快要崩溃了。
我说你怎么也不先问问我是哪个?
“笑话了,难道你的声音我还听不出来,你到底想怎么样,神神叨叨的。”
我说我在市里,遇到麻烦了,我有些不习惯这样低声细语地跟她说话,然而没办法,这不是要求着人家吗?我甚至都有点那种做贼心虚的慌乱,说得有点语无伦次。
我不知道她还会有什么刻薄难听的话等着我。
“你这个人,倒霉的时候倒想起我来了,得意的时候拼命想把我们娘儿两一脚踢开,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小狐狸精呢?’
我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想说点什么却又真的无话可说!
沉默!又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说:“算了!看在我儿子的份上!我就再帮你一次,你就在那儿等着吧,在那附近有什么大点的地方没有?”
我说就在市医院对面。
行吧!我立马就动身了,你在那儿等着,别动了!几十岁的人了,说你二百五还真是个二百五,行了我挂了。
六
我放下手中的电话,心里却全无获救之后的轻松感解脱感,而是陷入前所未有的茫然。
眼前的这个世界很是繁华热闹,大街上,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像走马灯一样川流不息地从我眼前晃来又晃去,但我却好像置身于茫茫无际的荒寂无边的沙漠。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人来人往的熙熙攘攘的世界上,真正跟我有关系的人,到底又有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