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永新,笔名里程。1983年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供职《收获》杂志社,先后担任主编助理、编辑部主任,现任副主编。迄今负责编辑刊发小说逾700万字,其中《活着》、《务虚笔记》、《妻妾成群》、《顽主》、《高老庄》、《许三观卖血记》等作品获国内外各种奖项;一批优秀青年作家苏童、余华、格非、北村、马原等人成为中国当代文坛的中坚力量。后又及时地刊发新生代作家的作品,他们中的李洱、李冯、毕飞宇、刁斗、张生、棉棉等因此而被文坛瞩目。
个人编有《中国新潮小说选》,著有长篇小说《穿旗袍的姨妈》、中短篇小说集《到处都在下雪》、散文集《八三年出发》等作品。
作家马原称他是“少数真正懂小说的人”;王朔的《顽主》书名是他编发时拎出来的;名作《活着》、《高老庄》、《妻妾成群》、《务虚笔记》的首次发表均与他有关。近来,程永新在编撰他的《一个人的文学史》。在回顾和梳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文学发展脉络的同时,对新世纪文学写作的现状和未来也进行了思考和探寻。
程永新认为,进入90年代后的中国文坛,像一个巨人猛然从世纪末的梦魇中惊醒过来,于是乎,不少的人出于各各不同的动机,纷纷开始“反省”和“检讨”新时期的文学实绩,一时间哀歌四起骂声不绝,好像世纪的末尾临近,文学也走到了尽头,一些人不约而同地跑去争抢那丧钟之绳。
与这片悲观的声音不同,在他看来,二十世纪的中国,一头一尾无疑已矗立起两座巍峨的山峰:一座是“五四”前后以鲁迅、沈从文等人为代表的新文学,它不仅完成了文言向白话转化的历史任务,并通过拿来和吸收,第一次建立了与世界同步的中国现代新文学;另一座即是1976年以后的新时期文学,这是一次心灵的大解放,作家辈出,文章彪炳,风格纷呈,蔚为大观。弹指十年间,源自70年代末勃兴于80年代中后期的新时期文学,宛如一条壮丽的江河,气势宏大,气象万千,正浩浩荡荡奔向大海。
1. 关于《顽主》
桂:您能介绍一下《顽主》发表前后的一些情况吗?
程:八十年代的时候,我们当编辑的,经常会自觉地翻阅其他杂志,当时随便翻到《当代》上的一篇小说《空中小姐》,我觉得很好看,作者很会讲故事。要说这个小说有多么的深刻,多么的了不起也不是,但非常吸引人看下去。我觉得当时中国具备这种叙事魅力的作家其实不多。所以我就通过《当代》给他写信,向他约稿。我觉得叙述魅力是一种天赋,虽然通过培训也能将这种技能发挥出来,但更多的是小说家应该具备的天赋。我现在记不清他是否当时就给我回信,我现在正在编一本书,其中有作家的书信来往,我看了一下,王朔当时跟我的信件来往还是很多的。《顽主》则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寄给我的,我记得,我们是探讨过这个小说的,个别的地方请他稍微修改了一下。我的印象中,他跟我们的合作没有大的问题,只有个别的细微变动,比如某些句子的调整。只是当初的题目叫《五花肉》,俗是一个方面,我觉得它跟小说不贴。所以请他再想想。对写作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一个人在化妆,旁边有个人在那儿做参谋总会好一些。
桂:后来怎么会有《顽主》这个名字呢?
程:我们希望他再起一个名字。后来他起了三个名字,我们选中了《顽主》。小说描写的几个人物十分诙谐,幽默,我们觉得这个名字和他们的语言方式很合适。一个好的名字可以勾起人阅读的欲望。
桂:在发《顽主》的过程中,编辑部有没有过内部的争论呢?
程:没有。我们《收获》的审稿制度在当时还是比较简单。当时的副主编是老萧岱,对于当时的文学潮流他特别渴望和年纪轻一些的人进行沟通,所以非常尊重我们。凡是有疑问的稿子都会拿来给我看。我们的审稿制很简单,我看完了,有时给另外的资深编辑看,比如给李小林看,然后再给老萧岱看。《顽主》有没有给过其他编辑看,我已经没印象了。
桂:也就是说这个稿子出来很顺利,是吗?
程:非常顺利。在1987年的6期,那期正好是我们杂志的一个活动。
桂:是《收获》创刊30周年吧。
程:对,一些作家写了贺词,所以那一期比较引人注目。当时北京的李陀周围聚集了一批有影响的作家精英,《顽主》这篇作品在他们中间被迅速传阅。
桂:《顽主》和前面您看重的《空中小姐》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它几乎是以对话来结构整部作品的。
程:一个作家能把对话写好,是很见功力的一件事情,虽然我们生活当中随时都发生对话。你要通过对话把人物塑造出来,把故事情节向前推进,这是有难度的。而王朔恰好将自己的特色新北京味的语言发挥到极致的状态。他非常恰当地运用了他的长处。
桂:在这个过程中王朔有没有向你提到他在《顽主》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一个改变呀?
程:他没谈过。我当时的直觉告诉我,《顽主》中的生活应该是王朔很熟悉的。
2. 关于先锋文学潮流
桂:在1987年,您好像集中刊发了一批后来被认为是先锋小说的作品?王朔位列其中似乎是跟他们有些不太一样。
程:不同是显而易见的。关于先锋小说其实是批评家归纳和总结的。从我的个人感觉来说,就是觉得文学应该回归它本来的面貌。我认为那段时间以前的创作,不是真正优秀的文学、好的小说,虽然它适应了时代的某种需要,比如伤痕文学,比如改革文学等,总的来说,这些小说的水准都不是很高,跟我所理解的世界优秀作品差距还是不小。
桂:您当时所理解的世界优秀作品主要包括哪些呢?
程:我认为每一种流派,每一种方法都能写出好作品。当时我跟马原探讨过的,关键是你在这种方法中是写得比较好的,哪种方法都能出大作品。在这种指导思想下,我当时就想把一批有潜力的,未来会写出优秀作品的,目前还非常需要人扶持和帮助的这批青年人聚集起来。这样会更多地引起文坛、批评界和读者的关注。那个时候没有想清我要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文学,就是寻求一次改变,慢慢地才清晰起来,明确起来,这其实是小说叙事学的一次革命。
桂:从这个角度说王朔也是一次改变。
程:是的。王朔的新北京语小说与以往的京味小说有着很大的不同。他重塑了北京语,这是一种与当下生活密切相关的新北京语。还有我前面讲过的,王朔讲故事的能力是一流的。我当时和李小林商量,不打旗号,集中推出一系列这样的专号。后来确实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达到了很好的效果。这和后来的批评家的归纳有所不同。其实当时欧洲的现代主义也是后人总结的。有一些多元的、复杂的因素被掩盖了。
桂:其实这些作家应该是各有各的个性,他们很不相同。王朔与他们不同的是他似乎产生更广泛的社会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