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连几天的暴风雨,把我们的营地真的变成了一座孤岛。“外大河”暴涨四溢,“滥泥路”一片汪洋。船进不来,车出不去,淡水没了,粮食没了,我们真真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身处盐区的我们总不能靠盐疙瘩充饥吧?连首长同样是 “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干脆硬梆梆甩出一句话:生活问题由各班、排自行解决,这是命令!
既然是命令,士兵们就得无条件的坚决执行。活人岂能被尿憋死?各班、排的士兵自发地带上脸盆、水桶、铁锹,三五成群地奔向黄海边。在海边的一处汊湾里,士兵们有的下去摸起了蛤蜊,有的挖出蚂蟥做饵去釣鱼,有的去海边捡拾海带。还别说那蛤蜊竟出奇地多,眨眼间大伙就摸了个盆满钵盈。
有趣的是钓鱼,这钓鱼可不像人们印象中钓鱼那般费事,在这里钓鱼无需钓钩,只要把挖来的蚂蟥往细绳上一系,然后把绳儿往水里轻轻一甩,那些扎把长的贪吃鱼儿就很快蜂拥咬饵。就这么把绳儿猛地一挑,一下子至少能钓上三四条鱼儿。我们管这些鱼儿叫做“傻瓜鱼”(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种鱼叫“狗杠鱼”,学名为海鲇鱼。因为它吃食凶猛,啥饵都吃,不须高超的钓技即可钓获它)。
乌云密布,海鸥低旋。大海狂哮,浊浪排空。大海深处当地渔民的海带养殖场,也残遭破坏。养殖海带的漂浮瓶,正在生长的海带,在风浪的揉搓撕扯中,也小山似的簇拥到岸边。在班长赵成香的带领下,我们争先恐后地把这些碧绿的、尚未成熟的海带捡拾起来。
我站起身远眺着浩瀚的大海,听着大海的阵阵涛声,看着破云穿空的海鸟,我竟忘情地朗诵起了高尔基的《海燕》: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的飞翔。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此刻,我心里蓦地掠过这样一个念头, 我们这些远离故乡热土、父母亲人的年轻士兵,不正是那在闪电中,在怒吼的大海上,像箭一般穿过乌云的勇敢而高傲的海燕吗?
真是因祸得福,一连几天的暴风雨却给弹尽粮绝的全连官兵,制造了莫大的口福。什么蛤蜊汤,清炖鱼,拌海带,随便敞开肚皮吃,吃得那真叫一个过瘾!
不能下盐田劳作,指导员宋清杰自然利用这难得的空闲,在连部给大家上起了政治课。忽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宋指导员伸手抓起电话,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他的双眉渐渐皱成了一个疙瘩。
电话是二排长夏晓友的未婚妻从20公里外的新浦火车站(现易名为连云港站)打来的。原来,本该前年春节俩人就应完婚,未曾想夏晓友这个合肥炮兵学院毕业的学生官,在担任排长的同时,还承担起了团首长交给的火炮教学任务。繁重的教学、训练,使夏晓友无暇顾及自己的婚事,婚礼只好一拖再拖。后来,夏晓友又紧随连队来到了盐区,面对如此繁重的生产任务,他实在不忍心回去完婚。可是俩人都二十八九的人了,双方老人催得又紧,万般无奈之际,俩人最后商定把婚礼放在盐区举行。这不,未婚妻满心欢喜、风尘仆仆地从千里之外的安徽合肥赶来了,谁知,可恶的暴风雨却绝情的把姑娘阻隔在了火车站。
距离阻不断两颗相爱的心,风雨更是挡不住有情人奔向幸福的脚步。俩人虽咫尺天涯,但两颗相爱的心早已紧紧地融合在一起了!
电话这端,夏晓友心疼地安慰着他心爱的姑娘;电话那端,美丽的姑娘向她的情郎诉说着衷肠。风雨无情,军中有爱,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不如现在就为夏排长举行婚礼,也算了了两位新人的意愿。” 这提议竟得到了大伙的一致响应。征得夏晓友和姑娘的同意后,婚礼说办就办,一场没有新娘的结婚议式开始了。
连部变成了婚礼的殿堂,政治课变成了结婚仪式。主婚人潘连长当仁不让,证婚人非宋指导员莫属。官兵们轮番着向夏排长和电话那端的姑娘表示新婚的祝福。随着婚礼的推进,婚礼竟演变成了联欢会。宋指导员要求每人都要为两位新人献一个节目,大家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下轮到我了,五音不全跳舞不懂的我着实犯了难。正在大家使劲起哄的当儿,我霍地计上心头:“我给大家朗诵首诗吧,祝夏排长和嫂子新婚甜蜜,恩爱白头!”于是,我扯着标准的鲁西腔朗诵起了裴多菲的《我愿意是急流》――
我愿意是急流,
山里的小河,
在崎岖的路上、
岩石上经过……
只要我的爱人
是一条小鱼,
在我的浪花中
快乐地游来游去。
……
只要我的爱人
是青青的常春藤,
沿着我的荒凉的额,
亲密地攀援上升……
朗诵完毕短暂的沉寂后,连部里掌声四起。电话那端的新娘喜极而泣,夏晓友的脸上绽放出朵朵桃花……
一路走来,在我几十年的人生岁月里,我参加过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婚礼,唯独30年前在盐区参加的那场没有新娘的婚礼,仍然显得那样别致而新颖,那样富有情趣而意味深长。
这场特殊的婚礼我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