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一曲王洁实、谢丽斯演唱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传遍祖国的大江南北,成千上万奋战在各条战线上的年轻人,壮怀“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的豪迈,向世人发出了“光荣属于八十年代新一辈”的诤诤誓言。身处盐区,我们炮六连这些年轻的士兵,许多人尽管承受着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严峻考验,况且每天还要面临着新的挑战,但我们胸中始终装着一团火,那熊熊燃烧的理想之火从未泯灭过!
那年月,部队正全面贯彻落实军委主席邓小平“大力培养既能打仗又能搞社会主义建设的军地两用人才”的指示,全军上下“培养军地两用人才”的活动开展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我们炮兵团也陆续出台了许多优惠政策,鼓励官兵自学成长。
记得,和我一起入伍的聊城老乡乔继昌,在新兵连训练轻武器射击时,那左眼总也闭不上,没办法一到练瞄准,害得班长只好拿块纸片替他把左眼罩起来。更出人意料的是,这乔继昌还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不过人家入伍前,在家却早早地寻上了媳妇。乔继昌当兵后,咋给家乡未过门的媳妇写信,着实让他犯了难,最终他不得不找人代笔。一来二去,有的代笔者也真不是玩艺儿,给人家媳妇写信时常常使坏讲一些肉麻的调皮话。那媳妇接读来信后,即气又恨三番五次地来信,要跟乔继昌吹灯拔蜡,甭提乔继昌心里多窝火。
说 来这乔继昌也是个有志气的主,他横下一条心发誓好好学文化。想不到的是,在盐区一年,他不仅能读书看报,还能给媳妇写长长的情书了。
还有那个叫杨晓锋的同乡,身材瘦小且单薄,黑黑的小脸上,眯着一双总也睁不开的小眼睛。就这相貌不吉的杨晓锋,却肯花36元钱买回一台红梅牌120相机学摄影,要知道那时每月的津贴费才10元钱呀。本对摄影一窍不通的杨晓锋,几经勤学苦练、刻苦钻研,几个月下来,他不仅能熟练的操作相机,还掌握了冲胶卷、洗照片技术。在盐区劳动的间隙,他得空就操起相机啪啪一顿猛摄,他给官兵们留下了不少难忘的瞬间和珍贵的镜头。
上中学时,我就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很早就对鲁迅、茅盾、老舍、巴金、果戈理、高尔基、普希金、 托尔斯泰、莱蒙托夫、雨果、泰戈尔一大批中外文学大家的名字耳熟能详,凡能涉猎到的像《呐喊》、《子夜》、《家春秋》、《红与黑》、《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文学名著我都如饥似渴的反复阅读。当一个作家、把自己写的文字变成铅字并公诸于世,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为了这一理想的实现,我苦苦地追求着……
1982年10月,高考落第的我,背着一大包书籍,怀揣着“文学梦”,来到了军营,来到了遥远的连云港。在盐区,20岁的我以青春的律动和热血,追逐着我的理想王国。
每天傍晚从盐田收工回来,尽管我的身子像散了架一样难受,我仍然坚持读书、写作。夜深人静时,为不影响战友们的睡眠,我就趴在被窝里悄悄打开手电筒,以枕头作案或看书苦读或挥笔写作。我每月10元钱的津贴,几乎全用在了购买电池、墨水、纸笺上,到头来纸笺还是捉襟见肘。一天,我无意中听到同宿舍的战友说,盐区军场部那边正在盖营房,地上丢弃着很多装水泥的牛皮纸袋。我不容迟疑,一口气跑到了五里开外的军场部建房工地。我兴奋地捡起那些牛皮纸袋,挨个抖擞干净,再整齐地叠起卷好,我一下子扛回牛肚子般粗的一大卷牛皮纸袋。这些牛皮纸袋对我来说简直如获至宝,我把它一张张裁成16开的纸笺,或糊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信封,我再也不用为没有纸笺写作和没有信封寄稿而犯愁了。粗略统计,仅在盐区我就写下了十几篇长达数十万字的所谓小说,我把一本本的“作品”寄到文学杂志社,盼来的全是编辑部的退稿信。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铅印的退稿信,心里竟是莫名的满足和惬意。
这是一个难得的休整日,我拿着刚领到手的10元津贴,兴冲冲地背起军挎包,步行来到20公里外的新浦新华书店买了本成语词典。返回营地的途中,我突然上吐下泻、浑身乏力,嗓子眼里干渴得烟熏火燎一样。我孤独地踉跄在泥水路上,走走停停。实在渴急了,我就掏出随身携带的茶缸向路边的居民家讨要水喝。
荒滩一片寂静,四野举目无人。不停的上吐下泻使我再也支撑不住,一阵眩晕过后,我竟慢慢地昏倒在路边失去了知觉。也许是命不该绝,也许是上苍可怜我这个小兵,迷迷糊糊中我被一个浑厚的声音唤醒。这是一个头戴藤条帽,三十多岁的汉子,他手里推着一辆破“金鹿”自行车。那汉子二话没说就把我抱上自行车。他一手扶着我,一手推着自行车慢慢前行,只到太阳快下山时,他才把我送回营地。
可能吃了变质食物,我严重的食物中毒。连队卫生员李玉东一边给我打针喂药,一边对我说,“幸亏送回及时,不然小命难保”。我一连几天高烧不退,胡话连篇,李玉东和战友们就日夜守在病床前,对我细心照顾治疗,慢慢的我身体好转起来。
我买回的那本成语词典,虽然它已破旧不堪,但它至今仍放在我的案头,它成了我在文学创作道路上踽踽前行的好帮手。每当捧起它,我就想起了盐区,想起那段激情燃烧的峥嵘岁月,想起那个好心的汉子。我的命是那个汉子捡来的,是盐区的人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