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俗话说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但正值黄海滩的梅雨季节,处在亚热带向海洋性气候带过渡的盐区,老天变脸的速度可谓翻手为雨覆手为云。
艰苦的环境磨炼人的意志,繁重的劳动给人以强健的体魄。这像出自浪漫诗人之口的妙语,看上去的确很美,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但这在人迹罕至的黄海滩上,我们六连官兵平日里难见一片青菜叶,顿顿吃着土豆丝萝卜块萝卜条土豆片,干米饭稠米饭稀米饭,甚至连淡水每人定量每天也只有一瓷缸的情况下,每日却趟着浓浓的卤水超负荷的运转,很多人力不可支了!
我是炮六连的士兵
我有着钢铸的意志铁打的骨头
风霜雨雪奈我何
雷电霹雳何所惧
黄海滩是我驰骋的疆场
白晶盐由我的热血凝成
我深深地知道
既然穿上了绿色的军装
我就要把鲜艳的领章帽徽刻在心上
就要牢记军人的誓言
就要不辜负祖国给我的荣光
困难面前我不会退让
面对危险也决不逃脱
我要挺起青春的胸膛
在绿色的军营里
向前向前阔步向前
在人生的征途上
我要一路高歌
这是我在盐区写下的一首小诗,它代表了我们六连全体官兵的心声。在写此文时,我翻箱倒柜把载有此诗的日记本找了出来。日记本已泛黄破旧,本中的钢笔字也变得模糊不清。我望着笔记本,吟诵着这首草就的小诗,尽管30年过去了,我依然心潮激荡、热血沸腾!是的,我们炮六连的官兵,在盐区异常艰苦的条件下,在异常繁重的劳动中,我们大多数都咬牙挺过来了,没有人当逃兵,更没有人当怂包软蛋,我们挺起青春的胸膛,一路高歌……
夜深沉,大地寂。凭着海风送来的习习凉意,劳作了一天的士兵们早已傲游梦乡。拥挤的宿舍里,酣睡中的士兵有人忽儿发出憨憨的笑声,有人忽儿又梦呓迷离,还有的低吟浅唱起家乡的歌谣…..这一刻,他们可能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家乡故园,可能正与久别的爹娘倾心交谈,可能正与亲爱的姑娘偎依在树林河边耳鬓呢喃……我亲爱的战友,只有在梦中享受这亲人团聚的时光了!
一阵紧急集合号,突然划破了整个盐区的夜空,士兵们一个个从睡梦中惊醒。号声就是命令。谁都知道梅雨是盐区最可怕的敌人,梅雨到来之前,我们必须把整个盐田覆盖起来,否则雨水一旦浸入盐田,我们几个月来的辛苦可就白费了。大家风风火火地穿起雨衣水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盐田飞奔而去……
每方盐田的东西两侧,都有两块偌大的黑塑料布,这些黑塑料布都用厚重笨拙的木板支撑,木板是活动的,它可以带动黑塑料布来回伸缩。每当梅雨到来之前,我们就从盐田两侧费力地将黑塑料布拉向盐田的中间。
这一次,海风越刮越急,雨也越下越大。漆黑的夜色中,我们一边摸索一边使劲地拉动着黑塑料布。又是一阵海风从四周猛烈吹来,塑料布鼓起一个个降落伞似的气包。士兵们有的被塑料布紧紧裹了起来,有的被塑料布鼓起的气包吹上了半空。紧接着,一个个又像下饺子一样啪嗒啪嗒从气包上坠入盐田。这时,老乡杨晓锋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尚明,快把塑料布撕破,快钻出来!”我心领神会,赶紧把塑料布撕开一个口子匐身钻了出来。
一夜的鏖战,一夜的奋力搏杀,我们依然没有战胜风残的暴风雨。这一次,我们好多人手上脸上身上不同程度地被擦伤,我们的技术指导、年过半百的李师傅和两名士兵被摔成骨折。
大海上渐渐露出了雾蒙蒙的白光,天亮了,暴风雨仍在肆虐。我的脸上胳膊上后背上屁股上被擦破的道道伤口渗出了鲜红的血水,被卤水盐渍浸染过的伤口,像刀子一样乱戳在我的身上。我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望着眼前一片浪籍、破败不堪、挥洒了我无数血汗的盐田,我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竟像在学校受了委屈,却仍然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一样难过得失声痛哭起来。
风雨中,盐田边,一个个落汤鸡似的士兵木讷而狠狈地伫立着,任凭暴风雨无情的蹂躏,那情景不由使人想起了法国著名雕塑艺术家奥古斯特·罗丹的群雕《加莱义民》,其情景极其悲凉而壮烈!
我的痛哭,不觉在“群雕”中也引起一片抽泣声,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是我们六连全体官兵的眼泪,这些流泪的男人同样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