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杨帆写的是他的亲身感受,开学第一天,凉爽的早晨,他夹着一个公文包,衣着整齐地走到学校大门口。那看门的老头儿或许昨晚多喝了点酒,或许是老眼昏花,将他错认为大学讲师,并且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您来啦,您早。”杨帆大有感触––––由老头儿的误解,联想到徐失去的青春。由失去的青春联想支自己和儿子,一起上学,他上大学,儿子上小学,爱人又是怎样深情地送他们出大门口。由家门口描写轻轻一转,又回到校门,首尾呼应。浑然一体,最后几句是富于象征性的描写–––––远处废墟上崛起的新楼,晨光中练太极拳的老者、一群下落而又更高飞起的鸽群……
贺凌当然写的是明媚的早晨,艳丽的鲜花,处处悬挂着火红的标语,人们为建设四化车水马龙地上班……词句确实华丽,也不见平日“是不是”口头语的味儿。
杨帆没有看出贺凌哪一样新鲜,他觉得学校老师的眼力过于落俗。
杨帆没有得奖,但他在同学心目中的地位并未降低。贺凌大显风光。也并未抬高她在大家眼中的身份。同学们还是以为杨帆有能耐,贺凌不过是芝麻粒儿掉针鼻儿里––––碰巧了。
李素芬又来找杨帆:“杨帆,你看这道论述题怎么个答法?”
杨帆诚心实意地给她讲解着,比对自己的作业还认真,就好像这是他的一位亲妹妹,小时曾在一起捡过煤渣,放过风筝……
李素芬太勤恳了。从来没旷过课,每天到校最早,走的最晚,怕听不清讲课,看不见黑板上的字,她坐在中间那排的最前辚。每次课间休息 都着老师,没结没完地部这问那,所作的笔记,全面而无重点,诸如“同学们好,今天我们讲××课”一娄的废话也一概写在本子上。她很爱劳动,从来都无怨言,几乎每天擦黑板,打开水,帮同学买中午饭都少不了她。就是学习成绩不长劲,洒下辛勤的汗水,是得到极小的收获。
大家同情她,关心她,希望她一跃而起。杨帆对待李素芬更是竭尽全力。
老 也来找杨帆。
这家伙真不争气!每天不知在干什么,魄游魂似的。旷课,那是家常便饭,迟到,从来不脸红。有时挺老晚来了,又不抓紧学习,反而东张西望,和别人开小会儿,或是拿一堆文稿小报,画报什么的,传给这个,传给那个。他的相机总不离身,逢到高兴,他就咔嚓来一张,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也不知里面到底有没有胶卷,大概他那书包就是装相机和文稿小报的。
他找杨帆不是为照相,而是请他帮忙,做上次未交的作业。
这一娄事,在干修班中并非鲜见,学校规定:平时成绩记入总分,或占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三十,或占百分之四十,有时甚至半对半。平时作业好得分,可以回家做,或者商量着来,得来全不费工夫,谁舍得丢下呢?有时当然也免不了有一错钱错,一对全对,整班一片齐刷刷的奇怪现象,因为什么?你心里也会清楚,老 当然也不傻,别看每次作业是迟交,能抄就抄能抄就请人帮忙,终归要补上。
“作家,帮咱来一篇,捡你挑剩下的就得啦。”他尊称杨帆“作家”,显出一个杨帆崇拜者的模样。
杨帆骨子里清高,看不起这号没志气的人,他不屑一顾。手一掌:
“没工夫,我的作业还没写!”
“得了,大哥,就一回嘛,多多关照!”他拱着手,改称杨帆大哥,更显亲近,杨帆反而更恶心。
“瞧瞧,端起来了,怕提不着稿费怎么着做完了我请客。”
老 不吝惜钱财,为念书,他爸爸给他在学校附近换了一所房子,钱算什么!他以为别人都为钱,可杨帆从来不花那带霉味儿的钱。他索性不答理他了,唰拉唰拉在纸上划着什么。
老 没趣,就支找梁鸣。
八
梁鸣今天破天茺“多云转晴”。所哼小调虽然词义仍难明白所指,但情绪明显有了女孩了好转:
“新打的鲤鱼河水煮,
才吹的松柏带叶烧,
刘伶大战匈牙利,
谁似我胜过那一品当朝……”
老 向梁鸣说明来意。没想到这个怪人一点不怪,痛痛快快地答应了,老 也不小气,拍了鼓囊囊的上衣口袋儿说道:“今天中午‘好再来’!”
“好再来”不是什么大饭店,不过是学校对面一个个体户开的小门脸儿,屁股蛋儿大的地方一张桌子,佳肴美味没有,普通的炒菜、米饭,饺子、凉菜,价钱贵。
梁鸣如约而至,老 喜不胜收,忙前忙后,又是打酒又是买菜,还买了一盒包装粗糙的“大重九”(大概是假昌)。梁鸣一点不外道,香烟燃着不吸,任那“白云”袅袅,端坐上首,俨然一位香火燎绕中传经布道的长者。
老 打开一瓶“燕岭春”,满酒杯,高高举起,首先祝贺梁鸣功课门门“爆彩”。
梁鸣木头一般,毫无声色。
“喝呀,怎么愣着?”老 真心相劝,梁鸣酒杯举到嘴边,发神经似地,又放下了。
“你是怎么了,这酒不好?”
他想换点别的,梁鸣伸手止住。
“你这是……”老 掉进五里雾中。
原来,梁鸣所在的那个文化馆领导对他印象不佳,原因之一是:梁鸣太“能耐”了!有能耐也算坏事?这要看处在哪种环境,贤蝗的君主。爱才如命,昏庸的领导,妒才如仇。梁鸣搞民歌民舞,才华横溢,他又懂得文学创作,美术能画两笔,摄影也不是外行,组织个千人的文艺汇演,他运筹惟幄,有条不紊,这正是群众文化工作的难得之才,可也正是领导日夜不字的隐患,梁鸣总是憋闷闷的,年初,正巧赶上干修班招生,梁鸣就有了个“躲躲”的想法,领导当然又“全不得了”。你是文化馆的骨干”啦、“你走了,一大堆工作就得瘫痪”啦,一套一套。梁鸣更加郁闷。加上感冒受了点风寒,一下子病了一场。领导觉得这样下去反倒不好,良心发现,最后还是开了绿灯。不过有言在先,文化单位活动经费压缩,学费你得先自己垫上。等以后有了钱,按结业后的分数对等报销……
“就是说得100分全报,得50分报一半?”老 看来一点不傻,这笔账还算得过来。
梁鸣长吁短叹。
老 道:“怎么赶上这么个主儿,损到家了!我们单位……”
他向梁鸣夸奖起他们单位的领导:“工资不变,奖金照拿,可以买其它方面的参考书,每月还有二十一元的伙食补助……”
梁鸣简直不敢相信,世上也有这样开明的君主!
老 说:“你今后打算……”
“说什么也得好好学,一则学费有了着落二则也不至于让人说我无能,新近,听说上边拨下一笔款子,也许领导以后……”
“我看不会,你给了他什么好?你就熬着吧,有本事更有罪!”老 好像道出了一个真理。
梁鸣苦衷又来了:“那两千元是我东摘西借才凑成的,报不了销,就全完了。”
老 表面散淡无心,其实很体贴人,解劝道:
“报不了就报不了,还不上我们哥几个、姐几个给你凑,不过你得注意点身体。”
梁鸣点着头,眼里似乎有些闪光的东西。钱,是不能难为大家的,有句话就行了。
酒喝了个尽兴,菜也填饱肚子了,午餐进入了尾声,梁鸣答应明早送老 一篇“<逍遥游>思想艺术特色分析”。老 感恩不尽,相赠了几张四对的“秋游彩照”,临了,又借了梁鸣的“外国哲学新思潮”一课的笔记,说是有用处,用完就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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