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白色诗歌
我所说的白色诗歌,与周伦佑和杨春光所说的“白色写作”均不相同。骆一禾在《诗歌》的最后一节写道:“……诗歌/被另一种血色苍白的人/深深的嫉恨/向诗歌深深的复仇”。这种“血色苍白”的诗歌,接近于周伦佑所说的“白色写作”。这是原本无诗的冷血动物故作呻吟强说愁的诗歌,是刘勰《文心雕龙》所说的“为文造文”的诗歌。
主要取象于白光和冰雪的白色诗歌,它的白色以其一无所有容纳天下万汇,以其纯白无瑕消化五颜六色。在不同民族文化中,白色的象征意义差异甚大。白色可以表现哀伤,可以象征恐怖(白色恐怖),但更常见的,是以白色为高洁、纯净、飘逸。白色有时是一种极为理性的色彩。歌德曾谈及两大“极色”:纯白是光的表征,纯黑是暗的表征。依照阴阳五行说,西方属金,色白,有秋日的宁静。依照佛教色彩学,在“五大”中,有亮五色与淡五色之分,与空相应的亮色是“白体蓝光”,淡色是白色;与水相应的亮色是“蓝体白光”,淡色是轻烟色。在与五大相应的“五德”中,与白色相应的品德是慈爱和善良。白色的这些审美特性,表明了它宽广的胸怀,兼容并包的品格。
汉人曾经把旧西藏称为“黑暗的土地”,甚至把藏人蔑称为“会说话的两脚兽”。历史的反讽在于,中国的红色政权加深了西藏的黑暗,污染了雪域,而西藏诗人却始终厮守一片精神的“净土”,怀抱光明的幻想。在当代诗坛以中文写作的藏族诗人中,丹真旺青、女诗人梅卓、唯色均表现了驾驭中文的杰出能力。许多藏族诗人以诗歌为“圣洁”之事,爱诗如爱佛教修行,写下了杰出的白色诗章。因此,白色诗歌像蓝色诗歌一样处于中国主流文化的边缘。
藏传佛教中的白色,像耶教的蓝色一样,具有超越性的特征。在长期“援藏”的汉族诗人中,女作家、诗人“马丽华”曾经携带心中的“红色的种子”入藏,但是,八十年代的马丽华却发生了一场“审美晕眩”,用她自己在《雪域文化与西藏文学》中的话来说,“这是一种化境,是超越,虽然短暂,是我所神往的这一方独具的情境与情怀。”质言之,就是在一定程度上被西藏的白色文明征服了。
著名诗人王昌耀,早在1956年,就在青藏高原“品尝了初雪的滋味”。(《鹰·雪·牧人》),接着,诗人从洁白的哈达中,看到土伯特人的微笑,从大经轮的转动中,听到他们的长泣,从横扫一切的暴风中,感悟到“这里是良知的净土”(《慈航》)。他的《慈航》反复吟咏的主题是:“在善恶的角力中/爱的繁衍与生殖/比死亡的战残更古老、/更勇武百倍。”在《诗的礼赞》中,我们可以看到,王昌耀透露了一种“西部精神”,“觉出一种阳刚、阴柔相生的多色调的美,并且总觉得透出来一层或淡或浓的神秘。”
近年来,中国青年诗人也开始玩禅宗。有些玩家,主要就是冲着西方人看重东方思维。但玩得好的,实在很少,因为,假如心中没有一片“良知的净土”,不能扬起“慈航”的风帆,禅宗就只是诗人手中无聊的把戏。
结语
由当代中国诗歌七色的描绘,我们可以看出,被喻为一切色彩之母的调色版,并非画家的专利。诗歌的色彩分类,不但适用于中国现、当代诗歌,而且适用广义的文学,不但适用于中国大陆文学,而且适用于港台文学乃至世界文学。按阴阳五行说,五色或七色皆有阴阳之别。按西方色彩学,则有冷色与暖色之分。但这些分别往往是相对的,例如红色作为暖色,一般有阳刚之美,但一旦诗人被权力阉割或实行自我阉割,红色颂歌就向阴性诗歌转化了。黑色本为冷色,在黑暗诗人那里却极具阳刚之美。
在伟大作家和诗人那里,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他们的艺术风格的多样性和统一性。无论以哪一种色彩作为诗的主调,都需要别的色彩作为缓冲、对比。没有中间色彩的调剂,七色之光也会模糊不清没有主调,没有统一,就会如老子所说的那样,“五色令人目盲”。中国当代诗坛,最值得推崇的,是黑暗诗人的叛乱王国及其民主启蒙的红色诗章。即使在同一色彩之内,它们也表现为不同的层次,它们或凝结如瘀血,或寒凝如冰霜,或灿烂如烟火,或沉重的五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