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初见成果
师范学院毕业分配之后,我本想从事现代文学教学,以便进行鲁迅研究。在填报课程志愿时,学校要求每人报三门课程。我第一志愿自然是现代文学;但我也酷爱古典文学,于是填成第二志愿;上学时,为纠正方音,探索方言,学习普通话,现代汉语也打下了比较好的基础,便作为第三志愿。但领导一看,我是几个毕业生中唯一填报现代汉语的人,这样,我就作了现代汉语教师。
讲授现代汉语也并不勉强,但我实在舍不得放弃现代文学,更不能忘情于鲁迅研究。
好在鲁迅作品不仅是高等学校中文系现代文学教学的重点,而且也是现代汉语例句的重要来源,特别是“文革”期间,除《红楼梦》和鲁迅作品以及个别当代作家之外,几乎所有古今作家的作品都被封杀了。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的著作和鲁迅的作品几乎成为现代汉语教学与研究的唯一例句来源,这总算给我发挥自己的特长留下了一点余地,因此从课堂教学到教材编写,我充分利用熟悉鲁迅作品的优势,熟练地、大量地引用鲁迅作品中句子,尤其是中学语文教材中鲁迅作品的语言材料。在这个过程中,我特地搜集并分析了中学语文鲁迅作品中一大批语法结构复杂或特殊而语意又比较难懂的句子,诸如“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祝福》),“至于这一回在弹雨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女子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记念刘和珍君》),还有许多复杂的多重复句等。通过语法分析,准确、深入地理解句子的含义,既充实与活跃了课堂教学,又联系了中学教学实际,这应该说是很符合师范院校的教学方向的。后来语言学界又提出所谓“歧义句”的课题,我也凑热闹,从鲁迅的小说《风波》的一个复句中截取了一个分句曰“(七斤)看见他的女人非常高兴”,让学生运用层次分析法,显示其可能具备的几种意义。后来从别处的汉语教材中也见到这些例句,虽不便对别人说,但我心想,这些例句的“发现权”应该属于我,因为这些例句从油印的练习到铅印的内部教材,直至公开出版的协作教材,我都曾编进去过,而这些教材流传到社会上去,其中的例句谁不可以用?几个例句的“发现权”何足道哉?
从上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我将在阅读和教学中积累的鲁迅作品中一些特殊的语言现象,进行梳理、分类,以《鲁迅作品中一些词的用法》为总题,分十几个小题在本校学报上连发,从词汇、语法、修辞等多种视角对鲁迅的语言进行了综合的研究和探讨。
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也是当然的语言艺术大师,他的语言具有鲜明的个性,仅从修辞方面来看,现代汉语任何一种修辞方式都可以在他的作品中寻出大量的丰富、生动的例证,而且还有大量独特的修辞方式有待于人们去发现,去探讨,去命名。因此我在修辞的教学与研究中更多地引用了鲁迅的语言材料。
然而,真是说来惭愧,我二十多年中对鲁迅语言的研究并没有突破性的进展,尤其缺乏宏观上的规划和理论上的总结。而如今已年逾古稀,时不我待,每念及我几十年积累的成堆的已初步分类的语言材料,而时间和精力都不允许我进行系统深入的研究总结,便禁不住心急如焚,徒唤奈何!
其实,说到底,我对鲁迅语言的研究不过是对鲁迅的文学爱好的曲折的反映,是我的鲁迅情结的变相的发泄。因为搞了语言专业之后,我不得不抑制自己的文学爱好,总觉得研究文学是不务正业,不用别人说,自己先就不理直气壮。
然而,到90年代前后,我终于抵制不住鲁迅文学研究的诱惑,尤其是不能忘怀《故乡》那充满诗情画意的散文美,不能忘情于《在酒楼上》那浓浓的乡情、友情以及那眷恋故乡而又不得不远离故乡的怅惘,这就是发表在《泰安师专学报》上而分别为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鲁迅研究》1993年第1期和第3期先后转载的《〈故乡〉中的三幅“图画”》和《忘不了的〈在酒楼上〉》。这两篇文章的被转载,鼓舞了我的勇气和信心,它使我相信搞了一辈子现代汉语的我,还可以在文学研究中插上一只脚,甚至像《故乡》这样不知已有多少研究文章的中学语文传统名篇,也还有话可说。鲁迅研究,特别是鲁迅作品中的名篇,是永远讲不完的话题。
经过此番锋芒小试之后,于1996年退休前后,我又先后发表了《鲁迅〈忆刘半农君〉中的一段比喻》(《修辞学习》1993.6),《鲁迅著作出版应加强管理》(《人民日报》1995.11.26),《鲁迅笔下的辫子》(《鲁迅研究月刊》1996.6),《兴趣与爱好:鲁迅弃医从文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山东师大学报》1996.2)等。至此,我实际上已由语言研究逐步过渡到以文学研究即鲁迅研究为主,而这时的鲁迅研究也由最初的从语言艺术入手逐步深入到对鲁迅作品的思想、艺术的分析与探讨。
这可以说是我一生酷爱鲁迅作品的成果初现,也是我执著的鲁迅情结的必然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