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墙一瞥

早晨乘车到现代文学馆开会。中途，在国际展览中心巧遇过去一起工作的同事小Ｋ。想来我与小Ｋ已有10年未见了，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我问小Ｋ这么早干什么去，她说去国展人才交流洽谈会找工作。我抬头仔细打量了她一下，除了脸上多一些忧郁，倒也汉有大变化。我又问，你过去不是在农场机械厂搞计划生育么？她回答，那是３年前的事了。近一两年小Ｋ干过许多工作，如寻呼小姐、售货员、卖报纸、保险等等。今天，她上午去找工作，下午还要到一个居民区去和一帮老太太谈保险。为了能有所获，早晨一出门，她就将家里的钥匙交给丈夫，大有不完成任务死不罢休的劲头，小Ｋ管这叫背水一战。听了小Ｋ一番话，我颇为她的精神感动。

临分手时，我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又拿起笔将家里的电话号码写给小Ｋ，并对她说：“你的工作实在不顺心，就给我打个电话，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小Ｋ接过名片，认真地看了一眼说：“呀！这么多头衔，看来有事还真得找你。”说完，小Ｋ便匆匆走向过街天桥。望着小Ｋ渐渐隐去的背影，我不禁感慨起来。

初识小Ｋ是在农场举办的一次联欢会上。那时，我刚到农场任团委书记。小Ｋ则刚刚从职高毕业分配到机械厂。在联欢会筹备时，小Ｋ单位的团支部书记对我讲，她们那里新分配来个学生，能歌善舞。这话并没引起我的注意。不料，在联欢会上，小Ｋ以一曲《我多想唱》博得全场热烈的掌声。从那时起，我开始注意起小Ｋ。再以后小Ｋ当上了厂团支部宣传委员，我们接触的机会自然就多了起来。她给我的印象是活泼，充满朝气。

然而，我与小Ｋ真正的认识是在我们团委与一所监狱团委共同举办的“我们的心声”联欢会上。由于我所在的农场与监狱相邻，我便萌发到监狱里搞一次帮教活动的想法。经联系，取得监狱团委、党委和劳改局领导的支持。大墙内的生活人们毕竟很陌生，去的那一天，我们30几个团干部都感到异常兴奋。尽管我们每天都能看到犯人在田地里劳动改造的情形。进得监狱大门，我们由武警在前边引路，经过一排排“号房”，向一间大教室走去。走着走着，我突然觉得有人在后面揪我的衣服，回头一看，发现是小Ｋ面带难色地跟着我。我问她：“你有事么？”小Ｋ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有些害怕……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卫生纸，我……忘记带了。”好你个小Ｋ！一个姑娘家家的出门怎能这么大意。我心里埋怨，嘴里却说：“别害怕，等到了地方再去厕所。现在去，会让犯人耻笑的。”

我没想到，犯人的汇报演出出奇的好。特别是他们那支小乐队，简直神了，比专业水平的还要高，因为他们融进了更多的感情。其中，一名叫ＬＧ的小伙子怀抱吉他，自弹自唱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几乎把我们都吸引住了。尤其是小Ｋ，竟然无所顾忌地大声叫起“好”来。后来，在回去的路上，小Ｋ直言不讳地对我说：“ＬＧ很帅。”

一个月后，经过精心筹划，我们团委与监狱团委和犯人小乐队在农场礼堂举行了别开生面的“我们的心声”联欢会。观众主要是农场里的团员青年和部分中学生。监狱里来的武警一律换成便衣。在后台，分成两个休息室、化妆间，没有武警许可只有到谢幕时，双方演员才能有不足５分钟的见面机会。应该说，演出的节目是精彩的，观众掌声此起彼伏，演员不得不又加了些节目。但我不曾料到的是，当双方演员一起走上舞台谢幕时，小Ｋ趁人不注意，将手中事先写好的一张纸条飞快地塞到ＬＧ手里。虽然这一切躲过了我的眼睛，却没有逃脱值勤武警的双眸。就在演员刚回去到化妆间换衣服时，负责犯人监管的武警指导员找到我，说：“你们有个女演员刚才往一名犯人手里塞了一张纸条，按规定我们要检察，请你配合一下。”我听罢，感到脑袋轰地一下，心说谁这么胆大，给我闯了这么大的祸。我对指导员说：“是谁都没关系，您就按规定查吧。不过，您能否让我先问一问。”“可以。”指导员爽快地答应了。根据值勤武警提供的线索，我将小Ｋ叫到一间独房里。我问她：“你刚才在谢幕时做什么事了？”小Ｋ做梦也想不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她不由有点蒙：“没……没做什么呀！”见状，我不再掩饰，“你什么都不用瞒了，武警都发现了，你就实话实说吧。”小Ｋ的脸突地红了起来，低下头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问：“不说他们会放过我么？”“当然不会，你这样有可能会犯法。”“我要是对你说了，你能保证他们不追究我和ＬＧ么？”“那要看什么事？”“为这事你处分我都行，但你要发誓永远不对外说出真相！”“好，只要不犯法，我保证不说。”小Ｋ犹豫了片刻，终于不好意思地说出：“其实也没什么，就４个字––––我……喜……欢……你！”我一听，差一点笑出声来，“我还以为是什么机密东西呢！行了，这事我去找指导员说清楚。不过，你的方式有点儿过火。”小Ｋ感激地走了。事后，关于此事我对任何人都没讲。我知道这对小Ｋ有多么重要。

可从那儿以后，小Ｋ再也没有参加过联欢会一类的活动。第二年，她提出不再担任团干部。第三年，单位保送她到职工大学学习企业管理。第五年，她结婚了。从此，我和她几乎就没有什么正式接触了。

现在，小Ｋ下岗了。我总觉得，她以后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我有直接关系，但又找不到直接的依据。既然如此，还是让我们永远记住那大墙一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