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可疑的写作能力
没有真正读完《锦绣谷之恋》。后半部只是翻阅。没真正读完的原因是:这实在是部很难真正读完的小说。
也是一部写婚外恋的小说。
这部小说的特色是注重感觉。感觉是种很难捕捉、很难表现的东西。真正懂得书写的作者,不在于多,不在于密,而在于精,在于准,在于作者如何深入人物深心,将存在但感不到,感到但不确切感到的,确切感到但表达不出的,像勾子一样地从深处勾出来,并且运用技术手段,使之成为读者的感觉。
王安忆離这步很远。她只是堆砌,愣头愣脑地堆砌,即使对感觉这种需要格外精确、格外细致的东西,她仍然照常不误地运用她的堆砌法。
这里只谈一些基本写作毛病。
有一点要申明,王安忆不是一般作家,更不是初学写作的作家,对她,我们不得不采用高标准、严要求。
已经排了二十个人的队,二十个排队的人一起在说话,她是第二十一个人,第二十一个说话的声音。
如此强调 “第二十一”,这“第二十一”必定会被派到用处,这是写作规律,但是,接下去,王安忆所写的和这“第二十一”毫无关系。没一个懂得写作的会这样写。纯粹就是“瞎写”、“瞎发挥”,笔下完全没有“重心感”。
副主编站在幽暗的过道上,从他身后半掩着的门里,射出几线阳光,映着他的背影,他便这么逆光站着……
难得看见的画面,很不错。
好料只有用在好处才生好效。这样的画面,不为衬托副主编的情绪,也该衬托看着副主编的人的情绪。可是,文中什么都不衬托。接下去,副主编向女主角“交代”了几句集合时间、地点、主办笔会的出版社接洽人之类,然后――
副主编下了台阶,去宾馆看一个远路来的三流作者,他的手提包早已提在手上,他是提着手提包和她说话的……
一个好作家,笔下写出的任何一句话都是有用的,小用、大用、小连着大的用,都得有用。然而文中,“他的手提包早已提在手上”这话根本无用。既然“他是提着手提包和她说话的”, “他的手提包早已提在手上”还会有疑问?
更不可思议的是,如此这般写这副主编,起码,这副主编也该是书中一个人物,然而,他以后再不出现了。他去没去宾馆,看不看三流作者,是不是逆光站着,所有这些,与故事没有丝毫关系。
再看――
她端着杯子进盥洗室……门关着……她等着……然后……门开了……她擦肩走进去……她将茶脚倒掉……接着……也有人进来倒茶脚……然后又有人进来洗手……
她去机场……等待……见到他,握手……等行李……将身上的包放下……再次握手……
她亦步亦趋地走下台阶……她住了脚,抬头望望蓝天……她望着蓝天下的苍穹,目光回到了自己脚下……
太多动作,太多时间转换!没有感觉,没有实际内容,废话一大堆。没什么可写,却使劲感觉、使劲写,没得写也要写,写到满,满到溢出。王安忆把这些看作是实力、是写作功底,觉得写出的是深度、是厚度,觉得只有她做得到、写得出,却全然不知,这说明的恰恰是:智慧欠缺、灵性的暗淡、技巧不足、基本功差劲。
感觉很虚,虚的感觉需要实的依附,没有实的依附,感觉如何传人。
再看她和他的第一次亲吻,看王安忆是怎么注释的――
“这第一个吻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其实在他们心中早已吻过成千上
万次”
这是两个搞外遇的人的吻,这是在八十年代,这吻可以吻得紧张慌乱颤抖,可以吻得激动热烈燃烧,但怎么也“自然”不了,不可能自然,更不可能“心中早已吻过成千上万次”,他们才刚认识,还没说过几句话。
“可这真实的一吻,却正式拉开了帷幕,帷幕拉开了,他们再也不逃避了,再也改变不了,再也不退却了,只有上场了。”
这坚决态度和先前的“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太不一致,根本无法统一。
还有更荒唐的。
外遇刚开始,接吻刚开始,可紧接着,不回味一下唇边尚存的梦幻般的温柔,不回味一下那种尚未散去的失魂落魄的感觉,一转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女主角开始和一个孩子说起话来,问那孩子在哪读书,有无兄弟姐妹……
“她和蔼地问话,然后专心地听他回答。”
她怎么做得到“专心地听他说话”?怎么可能做得到!说“假装专心”倒还能理解,还有道理。真要做得到专心,做得如此平静、如此无动于衷,这外遇还搞它干吗?!
再看。
接下去。他们终于找到了机会,在浓雾中拥抱着――
“从此,我将每年一次去你那里。”他喃喃地说。
“从此,我将每年一次去你那里。”她喃喃地说。
这是最蹩脚的诗人写的最蹩脚的诗。
两颗被“千万个热吻溶化了”的心,在如此心旌激荡、世界消失的时刻,会想到说这样的话?尤其是,会这样一个说一句一个拷贝一句?如果他们是弱智,倒算写得传神:一个心中有太多热情太多激动要喷涌,不知如何喷,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一个也因心中太多想喷不知怎么喷,跟着拷贝一句。可这两人,一个作家,一个编辑,是两个聪明人!
不知作者有无恋爱经验、有无亲吻经验。
王安忆的写作是经不起推敲的,实在十太经不起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