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艾思拍拍我。

    “你能不能看见细菌？”

    细菌怎能被看见？你可以看见噩梦，可以看见情绪，可以看见爱的身体飞快发烫，可以看见失望的膨胀流了一地。你可以看见若即若离的幸福，可以看见远方的山际勾画出婉约的线，可以看见孩子的笑声咯咯咯清脆蹦哒在冰面，可以看见艾思飘忽的眼神，可以看见晚餐，可以看见天色渐渐黯淡，可以看见月亮升起来挂在半空，在露台上，涂一抹安静的银色。

    可是细菌怎能被看见？

    你摇摇头。艾思却说：我就看见了，在眼睛里，飘来飘去的。

    “什么样子？”

    “有长的，有圆的，有方的，有雪花一样的，扭来扭去，一眨眼就不见了，一眨眼又回来了。”

    “哈哈，你就是个大细菌。”

    “是啊，人就是个大细菌。千奇百怪各种各样的大细菌。一个大细菌里面，又有好多小细菌。”

    “细菌就是细菌，都是坏东西，都一样。”

    “细菌和细菌可不一样。没一个细菌是完全一样的呢。”

    “还是它们自由，又不用听谁的命令，想干嘛就干嘛。”

    “它们也有它们的规则吧。好多好多的细菌组成一个人，就有了性格，就有了高下，好多好多的人聚在一起，就有了世界。”

    “照你这么说，地球不也是个细菌？宇宙里好多好多的细菌。”

    “细菌的生命可短了，一会就没了，分裂成好多小细菌。”

    “人也是一样啊。就像我那个女同事，才三十多岁，前两天还见呢，昨天看新闻，说路上遇到抢劫的，好几刀，到家说几句话，就死了。唉，姑娘才四岁多。”

    天气预报说寒流要来，晚上淅沥沥就下起雨来。雨是宽厚的妈妈，到了第二天清晨，竟然孕育出顽皮的雪来。这么早就下雪，实在是怪。雪落在地上，瞬间化了虚无。生命总是如此突如其来，又倏然而去。不过半小时，天便静了，如果是一个此时抵达的旅人，又何尝明了适才的惊奇？只有些关于雪的口耳相传，流淌，这里，那里。

    相比生，死让人更加映象深刻，让人更能体味生命的重量吧。说人死的时候，会有21克的重量消失掉。这21克，就是灵魂的重量呢。

    “你说，灵魂是什么样的细菌呢？”

    “是你寄存在别人脑子里的细菌吧。传染你的情绪，你的记忆，你的所想……一切让大家记住你的理由。”

    “既然有灵魂，那么死也好，生也好，就无所谓了吧。”

    “是啊，只不过是身体的那一部分消亡了，其它的都在。”

    你心底涌起一阵温暖来，抱住艾思。

    “我把我的细菌存在你那里好不好？”

    艾思看着你，笑了，可是笑的褶皱里，藏着些好像是忧郁的奇怪东西。

“我存了10克的细菌在你那里，剩下11克，存给宝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