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郑开镰是坐着韩玉冰的车来的,韩玉冰自己开着车。郑开镰的秘书被韩玉冰挖走了,韩玉冰的秘书阿酷被她抄了。两个人都没有了秘书,倒也非常随便。
韩玉冰问:“饿了吧?到哪儿吃点儿什么?”
郑开镰说:“随便,我请客。”
韩玉冰说:“当然要你请客了,我替你从李区长那里讨了定心丸,你该好好谢谢我。”
郑开镰说:“那好,我就伸着脖子心甘情愿地等您宰了,您挑地方吧。”
韩玉冰不说话,开着车朝前走着,没走多远便停了车,长虹桥附近有一家西餐馆,叫FRIDAY,很有点儿名气的。韩玉冰停好了车,走在前面,郑开镰很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正是晚上用餐时间,FRIDAY里面很热闹,韩玉冰让领位的小伙子帮助他们找了台阶上一个比较清净的台面坐下来。
韩玉冰早就猜到了郑开镰的心思:“是不是不喜欢吃西餐?”
郑开镰坦率地说:“我对西餐倒没有意见,就是吃西餐规矩太多让人受不了。”
韩玉冰看着菜单,郑开镰闲得无聊,把餐具弄得叮当响。
韩玉冰说:“我还真得给你立点儿规矩了。”
郑开镰说:“立什么规矩?”
韩玉冰说:“你不开车,喝点儿酒吧?喝威士忌,还是马爹利?”
郑开镰说:“我就喝啤酒,荷兰黑啤,有吗?不过我得先吃点儿什么,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唤,好几天不怎么吃东西了。”
韩玉冰嘲讽地说:“挺大老爷们,心里也这么搁不住事?”
郑开镰说:“要是我自己的事,天塌下来我都不着急,最多砸死我一个人。您说桑泉村这么一大摊子,哗啦啦要是散了架,我交代得了吗?”
侍者送上来一个汉堡包,郑开镰立刻拿起来,张开大嘴就往里塞。也许是真的太饿了,郑开镰的大嘴片子吧唧得山响。韩玉冰朝四外看了看,用叉子在他面前敲打着。
郑开镰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闭上了嘴巴,也不好意思地朝四外看了看,自我解嘲地说:“真是的,跟您这么一个贵夫人出来,我这不是给您丢脸吗?”
韩玉冰说:“你老婆说你是农民,你还别不服气。那三条毛病,我看挑得没错。我刚才说了,我要给你立点儿规矩。你睡觉脱不脱光屁股我不管,第一你在我面前不能说粗话,第二你跟我在一起吃饭不能吧唧嘴……”
韩玉冰的话还没说完,郑开镰便笑起来,笑得声音很大,旁若无人。
韩玉冰又用叉子在他面前敲了敲,急扯白脸地说:“注意点儿,这是西餐厅。”
郑开镰又急忙闭上了嘴巴。
正在这时候,郑开镰眼角的余光中突然闪过一个身影,郑开镰的心里格噔一沉,刚要起身开口叫喊,马上又坐住了。他发现那个身影似乎是怕人发现似的匆匆而去。
韩玉冰敏锐地感觉到了郑开镰的异常:“怎么了?看见谁了?”
郑开镰掩饰着:“没……没谁,我看走眼了。”
韩玉冰问:“你老婆吧?”
郑开镰继续遮掩着:“啊……也许她从这儿路过吧。”
韩玉冰说:“是不是穿一条藕荷色的连衣裙?挎着一个白色的手包?”
郑开镰惊异起来:“您……您见过她?”
韩玉冰又问:“她是不是开着一辆白色宝马车?”
郑开镰睁大了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玉冰说:“她一直在跟踪你,或者说在跟踪我们。”
郑开镰茫然了:“这……不可能吧?”
韩玉冰笑起来,笑得很含蓄,又很自然,像一朵花蕾慢慢地绽开了,很灿烂。
郑开镰心里一动,脱口说出了一句话:“原来您会笑,笑得还挺美。”
韩玉冰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在骂我?”
郑开镰急忙表示歉意:“哪儿呀,我哪儿敢骂您呀?”
韩玉冰说:“我知道你在背后叫我冷美人是不是?我冷吗?”
郑开镰咧开大嘴不好意思地笑着,心想,这个女人怎么什么都瞒不过她。
韩玉冰又说:“问你呢?我冷吗?”
郑开镰说:“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韩玉冰说:“我至于的吗?再有,你别跟我您您的好不好?我跟你说过您吗?我最讨厌你们北京人这套酸文假醋了,连吵架也说您,骂人也说您,恨得牙根八丈长,还说您,假不假呀?”
郑开镰让韩玉冰说得有点儿挂不住脸儿,又索性耍起了嘴皮子:“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我这不是跟您客气嘛。”
韩玉冰瞪起了眼睛:“你还有完没有?说正经的,我冷吗?”
郑开镰只好实话实说:“说老实话,你真是够冷的,让人见了身上起鸡皮疙瘩。跟你接触这么长时间了,我就没见你笑过。我真怀疑,你到底会不会笑?”
韩玉冰沉着脸没说话。
郑开镰有点儿慌了:“我说过,我这不过是随便说说,你别生气。”
韩玉冰说:“我生气了吗?”
郑开镰说:“咱这正事办完了,随便说几句闲话。”
韩玉冰又冷冷地笑了笑:“那好,今天我兴致好,就陪着你说几句闲话吧。你不是问我会不会笑吗?我告诉你,我会笑,我干嘛不会笑呢?我过去笑得比谁都甜,比谁都好看,比谁都迷人。微笑、媚笑、苦笑、暗笑、傻笑、浪笑,含泪笑、撇嘴笑、回头笑、飞吻笑,暗送秋波的笑、勾魂调情的笑、皮笑肉不笑,不想笑还得装笑……我笑够了,我把一辈子的笑都提前透支了,透支给你们这些臭男人了。我没有笑了,我笑不出来了,我该板起面孔做人了。”
郑开镰看见,韩玉冰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她努力控制着,不让泪水淌落下来。他心里一阵发沉,又一个痛苦的灵魂。他后悔不该揭人家心里的伤疤……
韩玉冰沉吟了一会儿,看了看郑开镰:“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郑开镰点了点头,表示了深深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