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开始见到洪教授的时候,郑开镰对他的印象并不大好,觉得他城府太深,眼睛太毒,又说话刻薄,不给人留情面。
他们是在护城河边的一棵白杨树下见面的,洪教授一开口就把郑开镰揭露个底儿吊:“你这叫引狼入室,然后再关起门来打狗。”
郑开镰没说话,他确实不好说什么。
洪教授继续说:“桑泉村的人都骂你是内奸,说你签订了‘卖国条约’,这说明大多数人没有远见,他们不了解你的真实意图。你想呀,钱是韩玉冰的,地却是桑泉村的。不管什么条件,你只要把钱投进来就行。到时候,楼建好了,你背不走吧?路修好了,你扛不走吧?水道电道煤气道修好了,你也拆不走吧?吃亏占便宜得到最后,出水才见两腿泥。”
郑开镰不高兴了,虽说洪教授说的不无道理,可是他不喜欢有人识破他,更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自作聪明:“照您的说法,我是在坑韩总了?”
洪教授摇晃着脑袋:“不,我不这么认为。你是久经商场的人,要是靠坑蒙拐骗混生意,你不会搞得这么大,也绝不会这么长久。”
这话让郑开镰听着舒服:“我承认我用计谋,但是我不会算计人。凡是跟我合作,到时候大家都合适。您会看到的。”
洪教授说:“这我信,我一百个信。”
开场白虽说不愉快,但是当洪教授把他的设计图摊在他面前的时候,郑开镰还是觉得眼睛一亮,惊讶得合不拢嘴。
洪教授说:“你搞的是房地产,房地产房地产,有房有地还得有产。光有房子只能解决安居问题,有产才能解决乐业问题。桑泉村不是改造,是开发。通过搞房地产开发,完成桑桑泉村的百年大计。”
郑开镰的心砰砰跳起来,这些话正是长期以来他所想的,所忧虑的,甚至是他所实施的。这些他没有明确地跟谁谈过,抱准了一个目标咬着牙往前奔,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多做少说,先做后说,做了也不说,是他的做事原则。
洪教授补充说:“这需要一大笔钱。我可以告诉你,你要紧抓住韩玉冰不放,这女人有钱,她还有融资的本事,抓住了她你这个项目就能成功。当然,让她就范也不容易,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们两个人是强强联合,也是强强厮杀,龙虎斗,会有一场好戏的。”
郑开镰抬头看了看洪教授:“这么说您认识韩玉冰。”
洪教授说:“我跟她很熟,但是你可千万不能说这图纸是我设计的,否则她就会万分警惕的。”
郑开镰点了点头,这里面肯定有什么恩怨故事,他试探着问:“您吃过韩总的亏?”
洪教授说:“谈不上,只不过打过交道。”
郑开镰问:“那么您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帮助我?”
洪教授说:“我当了一辈子设计师,还从来没有自己的作品。我看中了桑泉村,我愿意在这个地方完成我的传世之作,上帝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耽误不起了。”
郑开镰看到,洪教授的眼睛湿润了。他点了点头,明白了。
二十一
有时候,郑开镰稍微清闲下来特别是独自而处的时候,不知道碰到了哪根神经,他会觉得自己很委屈。像他这样一个男人,年近半百,事业有成,有钱又很健康,还很体面,能够一直厮守着老婆而未生外心,身边没有情人,出外不找小姐,如此洁身自好的男人现在还有吗?就算有,说出来还有人信吗?
所以他不说,男人自我标榜的是成功,市场上的成功和情场上的成功,成功的标志就是金钱和女人。你有多少钱,就该有多少女人。光有金钱而没有女人的男人能叫男人吗?他的洁身自好不是为了标榜的,而是他的休养和自幼所受的教育。在桑泉村,祖祖辈辈都恪守着一个亘古不变的道德标准。男人要体面,女人要清白。男人搞破鞋,女人偷汉子都是十恶不赦的罪过,是丢祖宗的脸的。当然,现在的年轻人没有人再信奉这一套,连老而不死的冯六代都娶了个花枝也似的小媳妇。以他现在的实力和威望,就是真有点儿风流韵事,也不会妨害他什么的。这不是很正常吗?相反的,像他这样的男人,倒是不正常,人家肯定会说他有病。
他感到委屈的不是他没有女人,不找女人,而是杜文丽对他的怀疑和诬陷。早知在自己的老婆面前都落不上好名声,干嘛不他妈的潇洒一回。哪个男人没有花心,说谁不好色纯粹是瞎掰,还有怵那个的?
当然,他也并非一尘不染,跟何小飞就说不清。要不是韩玉冰把何小飞挖走,恐怕他现在说这些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想到何小飞,他突然恐慌起来,他怎这么无情无义呢?居然把何小飞忘掉了。当初何小飞要走的时候,他要死要活,还跟她大闹了一场。何小飞刚开始离去的时候,他还牵肠挂肚,千方百计地打听何小飞的去处。怎么,仅仅半年多的时间,他就把何小飞忘掉了,十天半月的都未见得想起过一次。男人真是个没心没肝的动物,感情这个东西还靠得住吗?提起来重千斤,放下去只四两,这话是谁说的?真他妈有体会……
郑开镰如此的胡思乱想正是在深圳阳光大酒店的房间里,区里组织招商团,李区长点名要他和韩玉冰参加。别人住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这个房间是韩玉冰安排的。本来,韩玉冰要了两个大套间,他不干,硬是退掉了一个,自己龟缩在这个标准间里。他觉得这就很好了,招商团虽说是区里组织的,可是一切费用都是自己出。桑泉村还不富裕,他没有权利这样浪费老百姓的钱。至于韩玉冰愿意花自己的钱摆谱儿,那是她自己的事了。
电话响了,里面传来了韩玉冰温柔的声音。近来,他经常听到韩玉冰这种温柔的声音,他觉得这声音很美,很有女人味儿,甚至很有诱惑力。他一直把韩玉冰叫作冷美人,看来这个女人并不冷。或者说并不总是冷的。
韩玉冰在电话里问:“干什么呢?”
郑开镰撒了个谎:“睡了。”
韩玉冰问:“睡得着吗?”
郑开镰又用那种大大咧咧地腔调说:“穷忍着,冻熬着,睡不着眯着。”
韩玉冰说:“眯着干什么?干嘛不过来喝一杯?”
郑开镰想拒绝:“我已经躺下了。”
韩玉冰说:“就是说你已经脱光了,对吗?”
郑开镰急忙辩解:“不不,没……没有。”
韩玉冰说:“紧张什么?没脱光就过来呗。”
韩玉冰说着把电话撂了。
郑开镰无奈,只好起身下床。他确实没有脱光,他在外面睡觉总是穿着睡衣的,他怕传染病。下了床,他觉得穿着睡衣去见韩玉冰不大礼貌,便不厌其烦地又重新把衣服换上。
韩玉冰的大套房与他同一层,中间隔了几个门。他摁响了门铃,韩玉冰给他打开门。
一进门他便有点儿后悔了,这里面的氛围实在不适合于男女相会。韩玉冰刚刚洗完澡,穿着很透明的真丝睡袍。睡袍无袖,腋下和后背的开口很大,坦然地暴露着她那光滑的双臂和白皙的背部。屋子里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不知道是韩玉冰使用的高级香水或浴液的味道,还是她那天生丽质的体香。这香味让人迷醉,让人晕乎乎的像喝醉了酒。韩玉冰真是驻颜有术,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四十岁的女人。她的身材还很纤细,很挺拔,凹凸分明。透过那透明的睡袍,他看到韩玉冰的乳房还很饱满,很结实。
韩玉冰端着一只透明的高脚杯,里面有半杯暗红色的葡萄酒,朝郑开镰走过来。
郑开镰下意识地向后退着,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顺便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韩玉冰站在郑开镰的面前不动了。
郑开镰呆愣愣地看着她。
韩玉冰抿着嘴角似笑非笑着,一双杏眼又似闭非睁,这表情很迷人,让人受不了。
郑开镰显然有点儿手足无措,六神无主了。
还好,韩玉冰没有难为他。她把酒杯放在郑开镰面前的茶几上,顺便坐在了他身边的沙发上。韩玉冰的体香弥漫过来,将他包裹着,拥抱着,俘掠着。
郑开镰竭力地控制着自己,想着逃离这个房间的计谋。
韩玉冰歪着头,用一副难得的调皮的表情看着他说:“李区长说你是婚外处男,我不信,你有那么纯洁吗?”
郑开镰红着脸支吾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韩玉冰又温情脉脉地问:“你跟何小飞有没有事?说实话。”
郑开镰老老实实地承认:“我吻过她。”
韩玉冰穷追不舍:“仅仅是吻过吗?”
郑开镰说:“后来……你不是就把她要走了吗?”
韩玉冰伸手拍了拍郑开镰的脸蛋儿,用发颤的声音说:“算你还老实,说的是实话。”
这动作已经够轻浮的了,郑开镰如果自己再没有表示,再故意装孙子,可就要伤害人。可是,他不能,他不是不想。身边这么一个有档次,有味道的女人,谁能不动心呢?他是不能,他深深地知道,他们首先是合作关系。任何合作关系都是受利益牵动着的,为了桑泉村的利益,他们之间迟早要有一场战争的。现在,他得把他们的关系分清,摆正,到时候……这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将是非常残酷的。特别是他见了洪教授之后,他的雄心甚或说野心更加膨胀起来。他早就想把桑泉村的旧村改造工程搞大,史无前例,功在千秋,一百年不落后。原来他想一步一步来,蚂蚁啃骨头。可洪教授是个野心更大的家伙,他说要乘着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的东风拼搏一下,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百年的事情十年做,十年的事情一年完。于是,这场战争便开始孕育成型了,一整套的战略方案,洪教授成了他的同谋。可怜的韩玉冰啊,人家布好了八卦阵,正等着你入套上钩呢,你却毫无察觉,还以为自己踏上的是一条粉红色的爱情之路呢。
郑开镰按照自己的思路在想着退路,韩玉冰却按照自己的感情浪潮在放纵自己。她的手从郑开镰的头上滑向他的肩头,又伸向他的胸脯,身子也慢慢地倾斜下来。她小心翼翼地解着郑开镰的衬衣扣子,郑开镰要扛不住了……
谢天谢地,郑开镰的手机响了。而来电话的正是他的老婆杜文丽。郑开镰终于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向韩玉冰说了声对不起,打开手机走出了韩玉冰的房门。
这个门出来,就再也不能进去了。